冷青檀垂目:“臣习惯了一袭布衣青衫,这些裳服已是不便。”
从十岁进入书院之后,她再也没机会传回女装,十多年本已习惯了的。
青衫磊落,行走风流无拘,亦不惧世人眼光,她习惯了,如此也方便。
岳弯弯摇了摇头:“但我觉得,你本来就是女孩子,本来就不需要穿上男装才能做事的,以后就用女孩子样子做事,只要做得好,更令那些人闭口。”
“……诺。”
“哎呀,你不用这样,你看,陛下和晏相相交莫逆,私下里都不用怎么行礼的,你是晏相的夫人,和我当然也应该不用虚礼,你唤我弯弯就好,你长我几岁,我唤你冷姊姊。”
不待冷青檀答话,她抱起了青鸾,扬着明媚笑靥,对她道:“对了,昨日卢姊姊听说了陛下在朝上宣布了行止馆的兴建以后,就高兴地跑过来找我,说她虽为人妇,但也想读书习文。她以前爱走马击鞠,不善文辞,在闺阁里时没怎么学,如今想把诗文全部捡起来,就是不知行止馆招不招她。”
冷青檀对当初纵横毬场的卢氏亦是印象深刻,唇角微微松弛,含笑:“自然。”
“那就好了!”岳弯弯笑着说道,“还有这个小家伙。”
说着拍了拍青鸾的小屁屁,青鸾疑惑地看向母亲,委委屈屈控诉母亲为何打自己,岳弯弯对冷青檀道:“我女儿将来也要读书,你看陛下高瞻远瞩,替她一早把先生都物色好了。不瞒你说,若是以后将青鸾交给那些臭男人我才不放心!”
冷青檀再度垂眸,微笑:“能为公主授业,是臣之荣幸。”
“行止馆有了这是最好了,冷大人,听说你过两日还要与翰林学士比试文章,我就先预祝你旗开得胜了!”
“多谢娘娘。”
她仍旧是如此客套。
岳弯弯抱着女儿,舒了口气,眉眼耷拉了下来。
翰林学士与冷青檀比较的是治事文章,翰林学士常年跟从陛下出入含元殿,论治事立论,经验丰富,原本不是年轻人可比的。冷青檀出身不俗,有殿试一甲傍身,文墨自是上乘,应该来说,两边各有所长,这场比试也算是好看。
陛下特意从各学馆,包括书学、算学都抽来了人手,太学和国子学自不必说,加上内阁的几人,前后编了二十几人在列,就为了这次公平公正的比试。原本晏准也当仁不让应该主持,然而毕竟冷青檀家属,就被划出在外了。
这一两日,儿媳妇回来以后是目不窥园足不下楼,一心扑在圣贤书里。
儿子呢,三两天头不回家,请也请了,催也催了,骂了骂了,就差上家法了,然而按不下牛头喝水,说他既然晾着新妇不理,当初何必将人娶回来呢,这不是膈应人家么?青檀是自觉得受了晏家的大恩,用丹书铁券换了她一命,她受之有愧,什么都不敢提,可谁心里不委屈呢。
国公夫人想着将儿子从他的相府绑出来了,然而毕竟没什么用,提了一句,冷青檀反而不愿:“晏相他应该有自己事的,何况此时也应该避嫌。我此处很好,母亲勿用忧心。”
国公夫人一听这冷冷淡淡疏离无边的“晏相”二字,心都凉了。
这混账儿子新婚那夜是对人家做了什么哟!
如今可倒好,怕是以后都难哄了。
又过数日,终于到了比试之日。
是日秋风和畅,国子监里一大早就不乏看热闹的人,就连上回那个脱了冷青檀幞头的断袖世子也来了。
那翰林学士饱读诗书,是个为人颇有几分骄傲的人,冷青檀与他恰是相反,当下她朝对方行了士大夫之礼,而对方因为她是女子,却昂首负手走开,拒不低头。
冷青檀在一片唏嘘嘲笑声中起身,面色偏淡,走回了自己的书案。
随后,主持此次比试的国子监祭酒亮出了文题。
这题目连元聿事先都不知,还是让小宫人跟过来抄录了一份拿回去的。
题目只有两个字——
国士。
看到这题目的第一眼,元聿便皱起了眉。
所谓国士,第一条便是堂堂正正。这题目有针对冷青檀的暗讽之意。
“陛下,要是觉得题目不好,此刻才刚开场,要不陛下御笔写一道题目,奴婢帮陛下递过去?”郑保在旁建议。
元聿顿了顿,摇头:“冷青檀是朕所举荐选拔,若这点压力都顶不住,如何能交行止馆给她。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心机陛下。
芋圆:晏准,看朕对你好吧,输给老婆多丢人!
第102章
“郑保, 将晏准召来。”
陛下批阅了几道折章,空旷的殿内终是响起了声音。
“诺。”
须臾片刻,郑保便又回转来了, 并偷摸带来了一个消息,人是他从国子监碰到的。
元聿微微挑了一侧长眉, 露出些意兴正浓的神色, 但也很快收敛了过去。
晏准假正经, 让国公夫人愁白了头发,急得跑到宫里来,劝说不要让她儿媳妇这么劳累, 元聿多半就猜到了, 晏准欺负了他的新婚妻子。
如今冷青檀她人就在国子监, 而一向不归家,对新婚妻子不热络不亲近的晏相, 居然也偷偷摸摸去观战了……
元聿早就猜到了。
“臣恭请陛下圣安。”
“听说这几日晏相家中潜心治学去了?怕是还不知道,你留在国公府的妻子, 正在国子监与人比试文章。朕找你来, 是一并等着罢了。”
晏准沉默不语。
元聿觑着他脸色, 觉他此时大概也无语了, 沉默地生着气。本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现场观战的, 却被多管闲事的皇帝给揪到了含元殿来。
“这里有一封你夫人昨日给朕上的奏疏, 陈词利弊,详述了开设行止馆的诸般好处与不便, 并将今年预备需要的开销都做好了账目,等着朕给她拨款呢。今年贵女入学需要学习的篇目,她亦不敢擅做决定,拿来与朕看。朕问她, 家中德高望重的夫君问了不曾,她回朕,没有。晏准,你是怎么一回事?”
元聿明知故问,边命郑保将冷青檀的奏疏递给他。
“是否,当初用了救命符,换了她一命,抵了这天大的罪过,晏卿心中有悔意?”
晏准顿了顿,沉默着,随后慢慢吐出两个字:“没有。”
“那是为何,定要用婚姻来挽救她?值得?”
既然不爱,又非要救人,着实令元聿也有几分不解。
晏准接过了元聿让郑保递来的奏疏,微微推前,“臣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元聿的嘴角抽了抽。
“晏卿,你这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堪为百官表率,朕这个宰相是真没选错人。”
假正经,动心而不自知,到现在还编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晏准仔细浏览了冷青檀磨刀数日,上书呈递给元聿的这道奏疏,她做事一向事无巨细,处理得公允有条,对那些贵女也不陵节而施,而是循序渐进,先选定了最基础的《论语》《孟子》以及《春秋》《礼记》四文,另外从史书之中,抽出了《战国策》四篇、《史记》的列传篇,其余又有诗十余篇,赋七八篇,林林总总凑了一堆,是一年所习的知识量,还需要装订成册。
她挑的这些自然都是经典的篇目,晏准随意地掠过,一目十行,只在“青青园中葵”上顿了一瞬,便也掠了过去,最后,阖上了这封详尽的奏疏,低声道:“臣以为已臻完善。”
“你如此说,那就照她这意思去办了。若是工部周转不开,或是国子监不受调度,都由你负责。”
话音一落,元聿又看了一眼晏准,低声道:“朕把这事交给她,同时也是交给你。冷卿家极为单纯,与人打交道死皮赖脸要银子的事,朕预计她干不出来。你大约也不想自己的夫人成日与别的男人扯皮,到最后还得自己来不是么。”
晏准一时无语。
半晌,才恢复了如常神色。
“诺。”
元聿满意地微眯凤眸。
料到这晏准口不与心同,迟早是要教冷青檀吃得死死的,他一向光风霁月,不大掺和铜臭的事,如今倒是肯折腰了。
说话间,国子监那头已出了结果。
郑保欢天喜地地过来,一蹦一跳的,手里的塵尾险些摇掉了,“陛下,大喜,冷大人胜了!”
虽是险胜,但确确实实是赢了翰林学士,这其中本来就有人看不惯冷青檀以妇人之身,行丈夫之事,多半对她翻白眼的,然而他们也不得不为冷青檀文章折服。这篇国士论无论气魄、风度,还是文辞,都要远远胜过翰林学士的文章,若非她身为女子,只怕这两者实力悬殊,翰林学士将会输得很难看了。
郑保特意叫了人,去把两人的文章取来,自己就先来含元殿朝陛下道贺,同时,见晏相也在,也一并道了贺。
须臾,便有人取了今日在国子监比试的文章过来。
元聿漫不经意翻开冷青檀的文章,随意道:“晏卿你怕是并不知,今日的题目名为国士,开局对冷青檀并不利。那翰林学士一贯是个有风骨傲气的,百官交口称赞,还道他必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