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莫说急性子的石青了,就连一旁的月白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理解她?我的好小姐啊,奴婢当真没见过像您这样替未来妾室着想的主母!”
齐茂行要与她和离这个事,只在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私下里说过,并没有外传。
而苏磬音因为怕麻烦,加上之前对齐茂行这个天真计划的怀疑,在这事且还没个进展的时候,也并没有与两个贴身丫鬟说的太多。
因此在月白和石青两个看来,吴琼芳一个身在贱籍的表姑娘,如今是不明不白的和齐茂行混在一处,日后顶天了,也就是纳进门的妾室。
虽然也麻烦的很,但却也从来没有想到和离这事儿上去,若不然,态度远不会和这会儿一样平静。
苏磬音也没有多说,因为石青的坚持,伸手将账册接了过来,顺口问了一句:“她这次又是要买什么?”
大婚当晚,苏磬音思量之后,虽然同意了齐茂行坚持和离,但是为了叫自己在真正和离之前,能够在这府里过的安稳,她也是提出了几个要求的。
除了给她正室的体面,保证她不会被府里下人长辈们针对冷待之外,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她要管钱。
从大千世界而来的苏磬音,才没有什么官家淑女,不该沾惹铜臭的讲究。
就算上辈子去世时还只是一个学生,苏磬音也知道,钱这个东西,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的底气。
她自个其实并不缺钱,苏家虽然比不上齐侯府权贵,但出嫁时,却也是给了她陪嫁银子的,尤其祖父偏疼她,出门前更是给了她一笔不小的私房。
但她要管的钱,却不单是她自个的。
她的要求明明白白,她不会拦着你齐二爷的平日花用,但他这边的积蓄月例,包括丫鬟下人们的月钱,不论里外,凡是取银子的,明面上都要先到她这儿,她点头了才能发下去。
这不是为了拿齐茂行的银子,而是在夫君心心念念和离的情形下,以此来表明二少奶奶的地位与尊重。
毕竟再没有什么,比给人发银子,更容易来的叫人敬重了。
齐茂行当时虽然满面诧异,但他这个人,向来是不拿这些阿堵物当回事的,当时就一口应了。
刚开始时,齐茂行是只是将月例与银子取出来送过来,苏磬音也果真和当初说的一样,并不干涉他日常花用,就算是鸳鸯馆里要钱都从没拦着,出入账目也都记得清清楚楚,按月给他送一份。
齐茂行才懒得查账,试了两月,见这么一来,非但不麻烦,反而更加方便了不少,便干脆将私库的账册钥匙都一并给了她,算是一点家底都没有遮掩,连个小金库都没留。
当然,这么一来,齐茂行每月里所有花用,苏磬音便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说是清明将近,要给做法事祭拜!”石青神色忿忿。
苏磬音闻言回忆道:“这理由怎的这么耳熟……这事儿你上回是不是就与我说过?”
石青更气了:“才不是呢,那是三日前,她才支了五百两银子,说是要给亡命的家里人点几盏长明灯,还有给姑爷祈福。”
这两个理由其实和一桩事也不差什么,苏磬音闻言也有些诧异起来:“三日前才支了,这么快就又要?这次要多少?”
“可不,她又要五百!”
石青几乎跳脚:“就算她家里死得人多,祭拜的也多些,也用不着这不多吧?索性再多要点,再办几场后事都够了!”
吴家乃是吴父获罪,满门抄斩了的,细论起来,这话说的很有几分尖刻了。
但是这会儿,不单一向好脾气的月白没劝,就连苏磬音,也有些沉吟起来。
这个数目放在齐侯府里不算什么,但对于吴琼芳一个并不需花什么银子的借住亲戚,就的确多的有些不寻常了。
苏磬音将手上纸笔都放下,决定多问几句:“还是奉书来要的?”
石青点头:“就在二门口等着拿银子呢!”
苏磬音思量一阵:“你先把银子拿出来备着,再使人叫他进来,我问问清楚,若是没什么差池再给他。”
石青干脆的答应一声转身去,月白则起身将门户都打开,又去把内间的素青珠帘放了下来。
已经出嫁的管事媳妇,不像姑娘时讲究,外头的这些管事小厮是可以见的,只不过苏磬音年轻,还是隔着一层帘子更稳妥些。
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隔着珠帘,果然看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十几岁小子在门口给她磕头:“请二奶奶安。”
因为一直奉着齐茂行的吩咐给鸳鸯馆表小姐办差,奉书唯恐苏磬音因此找他麻烦,这个头磕的是结结实实,恭恭敬敬,唯恐叫人揪住一点错处。
苏磬音见状倒笑了笑,没等开口,一旁便又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男声:“奉书?你怎的在这儿?”
正是刚去桃园里锻炼回来的齐茂行。
看见齐茂行,小厮奉书多少松了一口气,转身见礼:“小的奉表姑娘的吩咐来取银子花用,二奶奶有不清楚的,召小人进来问话。”
闻言,齐茂行的轮椅一停,便微微皱了眉头。
奉书这话倒是说的一点没错,但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儿一提出来,莫名的就很容易叫人多想。
好像是苏磬音背着他为难鸳鸯馆,不许叫给送银子似的!
齐茂行沉默一瞬,转身与奉书开口道:“我原说过,鸳鸯馆里要什么,你都备着送去就是了,什么东西还说不清楚?”
听着这特意提起来的“鸳鸯馆里要什么,你都备着送去就是了”一句话,虽明面是在训斥小厮,但苏磬音哪里会听不出他真正的意思?
她垂了眸,也微微抿了嘴角,露出一丝冷意来。
奉书也发现自个这话闯了祸,刚起来的膝盖又跪了下去,面带无措:“是表姑娘说清明将近,要给做法事祭拜家里,需花费五百两银子!”说完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前两日,表姑娘才取了五百两,用来点长明灯,给二爷您祈福。”
显然没料到是这么回事,齐茂行的神色便是一顿,也露出几分诧异来。
苏磬音在帘后端坐着,活像是压根没看见齐茂行这个人一般,仍旧按着原本打算对奉书问道:“既是用来点灯祈福、祭拜的,这中间是谁沾的手?府里这些日子,可有进来什么不地道的神婆道婆一流?”
这就是苏磬音特意叫奉书进来的缘故。
一个每年的寻常清明祭祀、点灯祈福,就能花个千两银子出去,就是五福居的老太太出手,只怕也未必能赶上这个手笔了,何况那吴琼芳一个身份尴尬,借住在府里的亲戚姑娘?
那表姑娘以往从来不曾这样过,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出,只怕不是被什么三教九流哄骗,就是府里办这差事的下人中饱私囊,出了问题。
也是这位吴姑娘和齐茂行的“真爱”表现过于深入人心,苏磬音压根没有想过旁的可能。
奉书连忙磕头叫屈:“小人冤枉!这银子小人从来不曾沾手!”
苏磬音冷哼一声:“那你倒是说清楚了,表姑娘从不出门,身边也只你一个当差的,那这银子,是送去了哪一座寺庙里?交给的是哪一位高僧?那功德簿上的数目可对得上?”
奉书胆子小,被这么一番追问,立马就有些失措,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道:“没有寺庙!表姑娘没吩咐小的找寺庙大师,这银子还全都留在表姑娘手上,是表姑娘要的!”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便都是一顿。
眼下已是三月底,与清明也不差几日了,这时候还没去找寺庙庵堂,这祭拜显而易见是已经迟了,基本便干不成了的。
那这一说,表姑娘打着清明的名头,实际却只是为了攒银子的?
苏磬音一时有些怔愣,她过门三月,鸳鸯馆那边虽然每月花的银子都不少,但是大多都是摆在明面、有去处的,衣裳首饰、或者大头的吃燕窝,喝补药之类。
这种没有去路,就是单纯要银子的事,表姑娘这种官家小姐,还当真从来没有过!
若不然,苏磬音也不会疑心有问题,特意叫奉书过来问清楚。
苏磬音只是天性闲散了些,又不是蠢笨的,目光从齐茂行那废了腿上一看,就也立即明白了这表妹转变的缘故。
看来手里的银子才最靠谱,这事儿谁都知道。
她方才还因着齐茂行的言行生气,这会儿却是瞬间平息了下来,看向齐茂行的眼神里,甚至都还带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咳,二爷早已说了鸳鸯馆里要什么都不许拦,既是表姑娘的意思,石青,快将银子给了!”
苏磬音说罢清咳一声,看也不看门外的齐茂行,又继续道:“月白,我怎么的觉着外头鸟儿叫的有点吵,快将门窗都关了!”
月白哪里会听不懂这其中的意思?闻言上前,只等着奉书拿了银交子退出去之后,对着门外的姑爷屈膝福了一礼,就很是干脆的将门在他眼前紧紧的合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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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紧闭的屋门,齐茂行像是还未曾回过神一般,手心紧紧的攥了轮椅扶手,一时没有开口,只脸色沉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