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水湄盯着蒲团看,陆不言便以为她是迫不及待了,赶紧按着她的肩膀一齐跪了下来。
两人跪在关公面前。
陆不言手持细香,分给苏水湄三根。
香雾袅袅,苏水湄一脸呆滞。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我,陆不言,今日愿在此与苏水江结为异姓兄弟。”
苏水湄张了张嘴,词不成句,“我,结,兄弟……”
陆不言转头看她,安慰道:“别紧张。”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最后确认了一遍,“大人,你真的要跟我做兄弟?”
面对少年这张漂亮的小脸蛋,陆不言闭上眼,然后又睁开,道:“确定。”
经历过这次磨难,陆不言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自己心中所想。他知道,他喜欢上了这个少年。可他是男人,他也是男人,终归世间不容。
少年年纪尚轻,还有大好前途,他不能拖累他。
斩断情丝这种事,还是由他来做吧。
苏水湄终于缓慢回了神,她道:“那好吧,大人,你别后悔啊?”
陆不言坚定道:“不会。”
苏水湄与陆不言手持细香,与关公三叩首,正正经经结为异姓兄弟。
“从今日起,我便唤你一声江弟了。”男人双眸漆黑,垂眸之时,眼瞳之中清晰倒映出苏水湄那张依旧有点呆的脸。
苏水湄呐呐道:“那我,我叫你什么呢?”
陆不言略思片刻,“你跟胡离一般,叫我老大吧。”
“哦,老大。”苏水湄低着小脑袋,磨着脚尖,跟一脸沉色的陆不言一道出了小庙。
男人的情绪看着似乎不是很好,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苏水湄有点奇怪,这说要做兄弟的是他,不高兴的也是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
“老大?你跟小江儿去哪了?”
两人刚刚入赵家门,胡离就凑了上来,像是专门堵在这里的一样。
陆不言道:“拜把子。”
“噗,咳咳咳……什么?”胡离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一脸震惊地看向陆不言,觉得自己刚才产生了幻听。
陆不言重复道:“拜把子。”
胡离听清楚了,他转头,看向苏水湄,“小江儿啊,你这,跟老大拜了?”
苏水湄点头。
不仅拜了,还拜了三下呢。
“这……”胡离又开始摸下颚。他的下颚光滑白皙,做这个流里流气的动作时却显得矜贵而自持。
“今日此等好事,一醉方休。”陆不言打断胡离欲说的话,率先往前走。
苏水湄一愣,转头问胡离,“老大这是要喝酒?”
胡离收敛起了脸色的戏谑之色,道:“心中苦闷,借酒浇愁嘛。”
心中苦闷,借酒浇愁?
苏水湄下意识想到了郑敢心。
陆不言是因为郑敢心的事,所以才会如此苦闷吗?
.
其实这场雪虽下的突兀,但若是当天出发,也能勉强赶段路,可陆不言却选择呆在赵府。
苏水湄私心觉得,陆不言可能是想给郑敢心再争取一些时间。
郑敢心犯下的罪是杀人,杀人偿命已没有可辩驳的余地,更何况,他杀的还是户部尚书之子。
不死是不可能的。
即使是陆不言都护不住郑敢心。
苏水湄与胡离跟在陆不言身后,坐进他的屋子里。
陆不言的屋子里没有点炭盆,连厚毡都没挂,清清冷冷的像是个冰窖。
男人盘腿坐在那里,面前一壶酒。
桌上三只酒杯,胡离朝苏水湄推过来一只茶碗道:“小江儿,你身子还没好,别饮酒了,吃茶吧。”
苏水湄却摇头,“今日难得吃一点。”说完,她朝陆不言的方向看去。
男人自顾自地仰头吃酒,本也只有一壶酒,他一个人就吃了半壶。
苏水湄问,“胡副使,老大的酒量如何?”
胡离道:“其实,我没见过老大饮酒。”
所以,这难道是陆不言第一次喝酒?
苏水湄盯着陆不言看。
男人身形端正地坐在那里,手里举着酒杯,面不改色心不跳,双眸黑沉,面颊白皙,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移位,只有浓郁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苏水湄伸手,在陆不言面前晃了晃。
男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老大?”苏水湄凑上去,轻轻唤一声。
胡离立刻也跟着凑上来,“小江儿,男人喝醉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老大这里我来……”
胡离话还没说完,陆不言突然往旁边一倒。
苏水湄下意识去扶他,因为力气太小,所以直接就被陆不言压倒在地。
胡离大惊失色,立刻去拽陆不言,却不想喝醉了酒的男人身体更沉,胡离居然没拽动。
“小江儿,你躲开点。”
胡离撩起下摆,正准备把陆不言踹开,就听苏水湄道:“胡副使,我没事,你能把郑副使找来吗?”
苏水湄觉得,心病还须心药医,或许让陆不言跟郑敢心说说话能好受些。
胡离抬脚欲踹的动作一顿,“那你这……”
小郎君瘦弱的身体被陆不言压在身下,男人像头死猪似得一动不动。
“我没事。”苏水湄坚强道。
其实她已经被压得连换气都觉得吃力了,毕竟陆不言身高体健,看着虽身形颀长,但十足有分量。
“行吧。”胡离答应了。
反正男人醉了也没有能力。
胡离转身,准备快去快回。
这边,苏水湄吃力的想把陆不言翻过去,却不想男人的脑袋竟顺势往她脖颈处一扎,然后深深埋进去。
陆不言知道自己喝醉了,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他闻到小郎君身上香甜的味道,像春日里初绽开的细腻花香。
“老大?”苏水湄轻轻拍他的后背。
男人呼吸灼热,在冷窖似得屋子里硬生生压得苏水湄憋出一股汗。
“他跟了我五年。”陆不言的声音很轻,因为是贴在苏水湄耳边的,所以她听得很清楚。
苏水湄停止了自己欲将陆不言推出去的动作,她轻轻点头道:“嗯。”
“我一手将他提拔上来,他嫉恶如仇,从不畏强权,打杀之事也总是冲在前面。”
苏水湄道:“郑副使是个好人。”
陆不言没有了声音,有湿热的温度从她脖颈里往下落。苏水湄不知道那是什么,她猜测,可能是因为肌肤相贴而蕴出来的水雾之汽。
男人安静下来,苏水湄艰难地起身,把陆不言的脑袋放到旁边。
正巧这时,房门被打开,胡离领着郑敢心进来了。
“多谢胡副使,不过老大睡着了。”
郑敢心身上套着锁链,他跟在胡离身后,闻到满屋子酒气,看到醉倒在苏水湄身边的陆不言。
郑敢心不禁微红了眼。
他知道,老大虽看着清冷自持,但素来真心待他。是他背叛了老大,强逼了他。
老大本就艰难,他没有为他分忧,反倒是在他心上撒盐。
“坐吧。”胡离替郑敢心拖了一个蒲团过来。
郑敢心低垂着头,往蒲团上一坐。他看一眼胡离,再看一眼苏水湄,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到胡离身上,他说,“能把姜娘的骨灰给我吗?”
胡离点头道:“可以。”
郑敢心道:“多谢。”
昔日的兄弟,如今的漠路。屋内陷入沉寂之中,苏水湄看着醉倒在自己身边,安静至极的陆不言,下意识伸手,替他将落在面颊上的一缕碎发拨开。
等她做完这件事,才恍然发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什么,立刻涨红了一张脸,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胡离端着手里的酒杯,朝苏水湄看一眼,脸上显出一抹意味不明之色。
“郑副使。”苏水湄轻咳一声,想让郑敢心待在屋子里,等陆不言醒来与他说说话。
却不想郑敢心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副使了。”
自从那件事后,这是苏水湄第一次见郑敢心。
他身负十几斤重的锁链,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安静,缄默,平和。
苏水湄道:“我都听说了。”
郑敢心抬头看她,干裂的唇角轻轻扯动,“对不住。”
苏水湄想,郑敢心说的应该是他给她下药的事。
苏水湄叹息一声,突然想到一件事,她不死心,问郑敢心,“我当时好像听到你问老大说,选我还是选杨彦柏?”
郑敢心没想到苏水湄会问这个问题,他一愣,然后点头道:“嗯。”
“那……”苏水湄纠结地勾了勾手指,小心翼翼地偏头看胡离一眼。
胡离垂眸吃酒,苏水湄往郑敢心那里靠近一点,低声问,“老大选了谁?”
郑敢心看着小郎君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实在是不忍心说出实情,“选了杨彦柏那个纨绔。”
苏水湄:……
苏水湄闷不吭声地坐回去,想起方才看到杨彦柏一副“正室大胜插足外室”的得意模样,心中怒火油然而生。她的指尖触到陆不言蜿蜒于地的长发,慢慢缠绕,然后一勾,硬生生扯下一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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