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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破山河 (少盏)


  他可以宠妹妹,疼妹妹,可原本的兄妹之情,在权欲下什么都不是。灵堂前兄妹起争执,褚家内乱已遮掩不住,渐渐传得人尽皆知。
  褚中天去世,举国哀痛,到底他也是戎马半生为歧国拼得太平的大英雄,虽晚年多有糊涂事,但其功劳不可轻易抹杀。歧国因下王令,以国丧礼葬之,一月内禁宴乐婚嫁,而歧王以身作则改着素服以表悲痛。
  宣布国丧次日,歧王重新临朝,特褒奖王后赞其贤良淑德。而后,颁布一纸王令,将褚美人放归褚家,又提拔其为宣威将军。因先前节制巡防营的平山将军腰疾复发正养病中,王都内巡防营便暂交新仁宣威将军统领。
  褚鹰儿因此不必再回天机营,拿着她的放归书,有歧王撑腰,着一身铠甲挺着腰杆从褚府大门而入。
  过几日,褚中天入土为安,再过几日褚家族中大会在祠堂举行,多位族中老人聚集褚府敲定家主。
  选家主其实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家主无非从大房嫡系中选,褚中天临终前已经定了褚恒,如果没有太大的异议,那这家主就是褚恒的。
  但褚鹰儿回来了,这异议就大了。她的背后是歧王,与其去信服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选褚鹰儿追随歧王更显得明智。褚恒的二叔三叔哪个不想争一争,假如定下褚鹰儿一个女娃,将来还有回旋余地,若是定下褚恒那他们就没机会了,自然只会选褚鹰儿。
  因而族中大会,被褚中天选定的褚恒竟然没能顺利接过家主之位。别人就不说了,连他的二哥褚源都没撑他。
  褚源当然不可能撑他,他分明是次子,大哥死后父亲竟然绕过他选了三弟,说他偏执愚笨有勇无谋不堪大用,令他一直以来被人嘲笑挖苦,而今怎肯咽得下这口气还去巴结褚恒。再者,妹妹自小他是极疼的,三弟竟敢当众斥责,可见为了个家主是要弃他们这些手足于不顾了。
  最后两派争吵不停,差点动起手,好在有老者提议隔日再选,这才没闹出事来。
  隔日再选,仍没吵出个结果。但没有家主是万万不行的,最终的结果只能是选了族中一长者为代家主,待三年后小辈经过锤炼后,再看谁是真金。
  褚鹰儿反正也在京中,还做了宣威将军暂节制巡防营,威风极了,也就暂且消停不争。反观褚恒,在朝中资历尚轻,除了做过主考官,做得还不错外就别有什么太亮眼的。与段家的婚事因服丧延后三年,这等待的三年里,他难免混得艰难。
  褚家就这么被削弱了,已不再是歧王心中难以撼动的大山,也不再是歧国人心目中如太阳一般的权贵。
  夏日的余暑很快消散,天气一日凉过一日,今年宫里给宫人们准备的袄子原本不多,连王后都只一套而已。后朱乘风往宫里送了些来,什么生意都做的顾家又献了一批木棉,毛家也寻到门路往宫里献几车炭,这才刚入秋不久,冬天的东西倒准备齐了。
  所谓贫贱亲戚离,富贵他人合,歧国还没什么起色的时候日子过得举步维艰,今歧国大有兴起之势,个个都来攀,困苦还未显露竟有人提前给解决了。
  银子自然也有人解决,岭南商贾四杰等大小商贾或多或少捐了银子,修渠、修路,修城墙,铸军械……哪个都不想落了人后,自然,也都得了回报。
  而今年的秋粮是大丰收,不止粮丰收,苎麻、蚕丝也都多收获三成有余。张谷风功不可没,歧王特封他“农神”美名,赐百亩良田。
  国内人才辈出,拥护也日渐加多,歧国国威日益远扬,女帝此刻定已是焦头烂额。今年的大羲不仅反歉收三成,粮仓大开用以赈灾,后经瘟疫,虽最终除灭瘟疫却耗费巨大,死难颇多。
  歧王想要攻,许是要真如他所愿了,这才不过两年而已,几乎已攻守颠倒。那么来年的岁贡,呵,草草应付也就是了。
  深秋季节,燕妫得一日闲暇,外头风大,便与林姑姑几人在屋中闲话。今年的冬衣尚衣局已早早做好送来试穿,燕妫试过以后就直接留下了。她们几个的衣裳自己在绣花,顾家送木棉的时候还特地捎带了些极好的彩线过来,王后不用,正好给她们用。
  说到做衣裳,燕妫顺口问了句:“倒是忘了落鸢,你们这几日可看见他了,他的衣裳似有些单薄破旧,尚衣局不知可做了他的。”
  林姑姑:“娘娘忘了么,他是王上指派过来的,月俸银子和制衣之类是从王上那边走账。问政殿那边应该会给他做衣服吧,前阵子老奴才看到他换了新衣裳和新面具。”
  燕妫自嘲一笑:“瞧本宫,这些都忘了。”
  结香:“嗐,娘娘既要管宫里的事,前朝的事偶尔还得搭把手,这些小事不记得有什么。”
  燕妫皱皱眉头:“本宫看他身子骨大不如前,只怕这个冬天会不好过。瑞香,你手巧,多给他做套厚实的衣裳。”
  瑞香应下,拿上尺子就出门去,趁着这会儿落鸢就在殿外赶紧把尺寸量了。不料刚一出去便传来她一声惊呼,瑞香冒冒失失跑回来,嘴里喊着:“他、他晕倒了!”
  落鸢大哥晕倒了?结香连忙丢下针线跑出去,发见一直守在院中凉亭处的落鸢已不知何时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燕妫跟着出去,果然看见一抹黑色倒在凉亭之中,许是被栏杆和灌木遮挡,竟无人发现。
  “快去传御医。”
  结香一溜烟儿赶紧去了。
  燕妫凑上前去,见林姑姑想把他扶起,忙抬手制止:“别动他,仔细他摔了骨头,你一碰反倒弄巧成拙。”
  林姑姑赶紧收回手,去他屋里取了张薄被盖在他身上,免得他昏睡在这儿没的又着了风寒。燕妫想仔细瞧瞧他这是怎么了,却因他盖着面具,哪里瞧得见脸色,除眼眶和鼻头以下外什么都没露出来,连手上都一直裹着黑纱。
  瑞香胆子小,生怕出事,把手伸过去探探鼻息,罢了这才安心:“还好,呼吸均匀,只等御医来瞧瞧——咦,这个系面具的带子松了。”
  几人都没见过落鸢真容,但他既然遮面示人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她们也不该随意动他的秘辛。燕妫瞄了眼,只说:“帮他系好。”
  瑞香有些迟疑:“是该系好,可是待会儿御医来瞧,望闻问切是不是得看看面色舌苔之类。”她很担忧,“落鸢之前生病总是自己去药房拿药,自己开方子,就为了不给人看他的脸。可若是顶用的话,他身体为何总不见好,一日衰过一日。奴婢觉得,再这么由着他固执,只怕明年的冬天他都熬不到了。”
  同是习武的江湖人,燕妫心里头猜得到,落鸢许是身上有严重的旧疾或者旧伤,所以吃了药也不太惯用。但瑞香说得也对,万一是他的方子不够好呢,瞧瞧御医也无妨,便一时没有开口。
  林姑姑拧巴着眉头,看看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落鸢,也表态了:“老奴怕他还是倔强,御医来了仍不肯给御医瞧,反正他这面具是自己松的,许是天意让咱们帮他拿掉。”
  从道理上来讲,即使面具松了,燕妫也并不想给他摘了。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甚至是誓死都要守护的秘密,在这面前生死都不重要,更不要提生个病而已。落鸢倘若还不肯让御医瞧病,那她能做的只能是依着他,而不是替他做主。
  但是,总有一股冲动让她想要揭下那面具。从大慈悲刺杀起,她的心里就对落鸢种下怀疑,再到后来他与晏华浓认识,又北上寻找柳兰心……同在江湖行走,她总觉得自己以前见过他,可她每每询问落鸢,始终不能得到回答。
  她是主子,属下的身份存疑且拒不坦白,她想弄清楚,总是可以的吧。
  燕妫:“嗯,摘了吧。”


第84章
  谁来摘面具呢。
  瑞香害怕, 林姑姑是个热心肠,便说:“我来!别犹犹豫豫的,一会儿转醒,他又不肯给御医瞧了。”
  燕妫在旁边看着, 林姑姑蹲下, 从面具本已松散的地方下手, 慢慢地启了半张。待粗略看清面具下的真容,林姑姑猛然吓得“啊”了一声, 面具随声脱手……
  落鸢弹指间惊醒, 一把扶住面具飞快坐起来。林姑姑被他这突然的一下,吓得不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被瑞香扶住。
  他看了眼燕妫, 除点头施礼外, 什么表示也没有, 扶着他的面具起身就走,眨眼消失在长廊尽头。
  林姑姑捂着心口惊出一身冷汗,脸惨白惨白的。她一把年纪了, 瑞香生怕她吓出个好歹, 林姑姑林姑姑地叫。
  燕妫深叹一口气, 下次还想摘他面具可就难了,也出手扶了把林姑姑,问:“姑姑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好多伤疤,像烧伤……还有脓疮,流、流着黄水黏糊糊的样子。”林姑姑大喘着气,“那可不像是张人脸啊……”
  烧伤?脓疮……燕妫听得皱眉。
  长期捂着面具,面具再与皮肤摩擦, 皮肤的确容易溃烂,溃烂之后还不解开透气那就只有闷出更多烂肉。他连手上都裹着黑纱布,想必身上溃烂的地方更多。
  瑞香:“他都这样了,不让大夫瞧,也不休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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