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一点点,他都绝不会再放手。
“阿琬。”他唤,很轻很沉的声音。
“……嗯?”明琬掀开闻致的下裳,搓热自己的手覆在穴位上推拿,从鼻腔中低低应了声。
闻致却不再做声了。
明琬久久没有等到下文,遂抬首疑惑望去,而后怔神。
车外雨声哗哗,闻致幽黑的眸中仿佛映入了长安骤雨。他沉默,高大,不可逾越,他将所有的眷恋与深情都写在了眼睛里,那眼中沉甸甸的分量,令明琬的心也跟着潮湿起来。
“你睡会吧。”明琬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没有戳破他此时的心思,只轻轻一笑,“等雨停了,我再叫你。”
闻致睡着了,屈指撑着太阳穴闭目,连睡姿都是如此端正。
等到他睡梦中的眉头稍稍舒展,明琬才转了转酸痛的脖子,揉着手腕坐回他的身边。腿麻了,有些不舒服。
雨声渐小,天色越发黯淡。
小花不知去哪里避雨了,只有几个侍从戴着箬笠,还兢兢业业地守在车旁,像是几座冷硬的石雕。马车前挂起了灯笼,两点微光映着地上的水洼,荡碎橙黄的暖光。
明琬正望着曲江池畔初上的灯火出神,便见身侧的闻致蓦地睁眼惊醒,稍稍坐直身子,望着趴在车窗上极目远眺的明琬,脸色略微苍白,似乎在努力辨别什么。
“怎么了?”明琬被他这副样子惊到了,定了定神,轻声问,“做噩梦了?”
闻致淡色的唇动了动,盯着明琬道:“你方才,说话了吗?”
明琬心中一震。
她也看着闻致,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她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仅是一瞬复又挂起笑来,若无其事道:“我方才说,雨停了呢。”
闻致果然长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也渐渐恢复了血色,侧首望着窗外道:“嗯,雨停了。”
风撩动车帘,潮湿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只见曲江池水涟涟,莲叶飘香,一轮圆月挂在黛蓝的夜空中,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明镜,亮得出奇。
曲江池对岸放起了烟火,突兀却壮阔,空中的荼蘼与水中的倒影遥相呼应,美丽得不似人间。
明琬正思索谁家这么无聊,在刚下过雨的天气放烟火,却觉手上一暖。
闻致握住了她的手,眸色在晦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深沉,映着烟火的光,也映着她的脸,问:“舫中有淮扬菜,吃么?”
或许是此刻他的眼神太过朦胧深邃,睡后的嗓音还带着撩人的喑哑,明琬颔首道:“吃的。”
画舫中,一片吴侬软语,金碧辉煌。
雨后略微湿热,趁着上菜的间隙,明琬去甲板的回廊下听琴赏月,却与迎面一艘富丽堂皇凤头画舫打了个照面。
对面画舫显然是被包场了,除了歌女琴师之外,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子在凭栏而望。过于浓烈的灯火模糊了她的脸庞,但明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姜令仪。
明琬下意识抬手,欲同姜令仪挥手,却见身后一只长臂伸来,按住她的手压下,将她拽入身后紧紧护住。
闻致站在灯火下,目光如刃,侧颜冷峻无比。
明琬这才发现,姜令仪的身后还站着一人,因为在拐角的阴影处,故而她方才并未看清楚。
那是李绪。
姜令仪大概也认出了对面的明琬,身形一僵。她并未同明琬打招呼,而是转身就走,窈窕的身姿如一抹幻影散去,很快消失在璀璨的琉璃灯火下。
李绪则多站了会儿,不知是否错觉,明琬总觉得有一抹阴凉的视线投射过来,像是毒蛇蛛网缠缚。
不稍片刻,李绪收拢骨扇,追随姜令仪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花·烟花搬运工·大壮:首辅身边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今天状态前所未有的差,在电脑前坐了六七个小时,我尽力了,感情流太费心神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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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有毒
对面那只画舫很快擦身而过, 朝杨柳岸边驶去。
波光映月,琴声叮咚,琵琶女在楼下唱着轻灵宛转的扬州小调。装潢雅致的厢房内, 侍从们陆续上完菜式, 便放下镂空半月门的垂珠帘,安静有序地退离房间。
满桌精致清鲜的淮扬菜,色香味绝佳, 明琬以玉柄瓷勺舀了一口细细地抿着。大概是察觉了她的走神,闻致挪动凳子, 与她坐得近些,以湿棉布仔细擦净手指道:“李绪不会杀她,他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
明琬回神,在他低沉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安慰的意味。可是明琬依旧很担心姜令仪的状况,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比“死亡”更可怕的, 若真接受李绪也就罢了,怕的是她被逼妥协, 做了燕王府的禁脔。
“若我将她救出, 你是否会开心些?”闻致忽然问, 沉着眼,似乎已在思索计划是否可行。
明琬忙咽下嘴里的食物, 道:“别。李绪根本是个疯子,真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不要去硬碰。”
如果姜令仪走了, 李绪又不知会杀多少人逼她现身。可眼睁睁看着至交好友落入虎穴,明琬亦是难以心安……这似乎是个解不开的死局。
“既是插不了手,倒不如看她自己的造化。”闻致舀了一碗鱼汤,换走明琬面前的空碗, 沉声道,“李绪这口气,活不了多久了。”
短短数言带着沉甸甸的力量,仿佛只要有他在,便能乘风破浪,山海可平。
“他还会对你出手吗?”明琬多少有些担心。
“他在盯着我的同时,我的人也在盯着他,若有动静,我会第一时间知晓。”大概不想被这些糟心的的人或事打扰二人间难得的清净平和,闻致皱了皱眉,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雨霁月明,曲江池的夜景不错,用过膳可去逛逛。”
明琬越发肯定他昨晚定是经历了什么,明明前几日还处在随时可能爆发的凛冽中,今日却忽然体贴得像是换了个人。
明琬想起了他上马车时的踉跄,和猝然惊醒后令人心头一沉的那句:“你方才,说话了么?”
明琬骗了他,其实,她什么也没说。
闻致似乎太过紧张疲乏时,就容易复发犯病。
“今夜就不去玩了,你我都有些疲乏,回去睡个饱觉才是正经。”明琬搅动碗中热腾奶白的鱼汤,不知是否灯火太过璀璨的缘故,她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明丽轻松,“而且,你不必刻意去学别人的花前月下,不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你不喜欢这样?”闻致疑惑道,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怎么说呢,也不能光我一个人喜欢,也得看你喜不喜欢。闻致,你之前说我是在艳羡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其实不是,重点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爱情。”
明琬想了想,垂下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圈阴影,轻声道:“你看,我们的性格并非非得耗个你死我活,也是能有平衡点的不是?”
闻致慢慢搁下筷子,抬眼望着她,幽邃的眸中似有情愫翻涌,良久轻声道:“明琬,你说清楚些。”
明琬脸上一热。
明明没有饮酒,她却莫名有些上头的感觉,忙含糊道:“我说得够清楚了。”
闻致按住了她握勺的手,轻轻包在掌心,目光灼灼道:“我想听,明琬。”
明琬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却忽的见船身一歪,桌上的杯盏碗碟乒乒乓乓落了一地。明琬身子骤然一歪,却被闻致眼疾手快地捞住,两人小腹贴着小腹,胸膛撞着胸膛,严丝合缝,顿时皆是一怔。
“磕着哪儿了?”闻致皱眉问。
明琬摇了摇头,随即站稳身子道:“池中无暗礁,风平浪静,怎的这般动静?”
话音刚落,楼下已传来纷杂的吵闹声,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船舱着火了!快救火!”
如清水入油锅,滋啦激起一片恐慌。一时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船上的客人皆是疯了似的往甲板上跑,画舫越发滚滚浓烟自楼下舱房升腾而起,随风灌入屋中。
虽说湖面有风,但毕竟刚下过雨,按理说火势蔓延不会太快,可是舷窗处冒出的火舌却十分旺盛,且浸湿的木材燃烧起来浓烟比平日更甚,铺天盖地几乎难以辨别方向。
事出反常,必有诡秘。
闻致与明琬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分别去关厢房临江的窗户,试图阻止浓烟的侵袭。明琬呼吸不似习武之人那般绵长,不小心吸入一口浓烟,顿时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恨不得将肺腑咳出。
闻致寒着脸撕下袖袍内衬,将桌上唯一一壶茶水倾倒在那片衣角上,而后将浸湿的布料捂在明琬口鼻处,沉声道,“捂上,低头。”
“那你呢?”房中并无多余的水可供使用,明琬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去捂闻致的口鼻,刚想要说什么,喉咙中又是一阵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