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不哭,娘亲不要伤心。”明含玉一向乖巧得不像个四岁的孩子,闻言紧紧搂住明琬的脖子,努力自行止住抽噎,“白白和爹爹,也不要吵架!”
章似白用大弓隔开小花的长剑,哼道:“好,看在小含玉的面子上,白白不和他们计较!”
“章少侠,还请你帮忙照看一下含玉,我……”明琬看了眼一旁满身戾气的闻致,轻声道,“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章似白一把抱起明含玉,给了闻致一个似是警告又似是挑衅的眼神,道:“听着,欺负女人可算不得好汉,悠着点儿!”
如果眼神能化作飞刀,章似白此刻定已被闻致凌迟了万遍。
雨停了,小花和侍卫们将刺客捆走,利落地打扫好庭院,便自行隐匿不见。
檐下积雨嗒嗒,明琬与闻致相对而立,跨越五度春秋,数千个日夜,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涯。
五年的时间真的能淡忘许多,改变许多,至少当这个俊美尊贵的男子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除了最初的不安与心慌外,明琬已经不再如五年前那个少不经事的女孩那般,光是想到闻致的名字便心疼得难以呼吸。
她很快平静了心神,抬眼望着闻致冷峻深邃的眉目,说:“闻大人位极人臣,素日积劳甚多,如今急火攻心呕了血,若不及时重视,恐后患无穷。如今现成的大夫就在这儿,诊或不诊,由大人自行决定。”
明琬的语气如此平静疏离,就像是急着斩断过往,撇清干系。
闻致眼中残留着血丝,深深望着她,倒宁愿她如五年前那般恣意鲜活地骂上自己一场,他再也不会嫌她不懂事。
闻致嘴唇动了动,积攒了五年的情绪堵塞,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好。”
纸伞搁在门口,晕开一片水渍。竹屋旁的药庐内,药香袅袅。
明琬替闻致诊了脉,细嫩白皙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勾起无限回忆,有蓦然醒悟的爱意,有求之不得的执念,亦有五年生死不明的怨怼……
他是个迟钝、凉薄又长情的人,感情在眼前时看不到,失去了方觉爱之入骨。最难熬的那几年,他也恨过,恨明琬为何如此狠心,一走五年音信杳无。
但当姜令仪告诉他线索时,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是有多轻松,多快活。
可惜,现实狠狠地泼了他一盆冷水。
她改了姓,还有了孩子。
没人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躲在街角日复一日窥探,看着她忙碌、带孩子,和周围乡邻笑着攀谈,脸上的笑意如此轻松自在,是从前在侯府中从未有过的耀眼……
闻致嫉恨那个给了她安定生活的男人,嫉恨到想动用一切手段将他杀死,再抢回明琬。
但更多的时候,他也想过放手,让她平安快乐地过完此生。
可是,他做不到。
他望着明琬依旧白嫩细致的容颜,心中的执念疯长成魔,叫嚣着要冲破桎梏,摧毁他最后一丝清明。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唯独不能抹去明琬,这是他最后的救赎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过于复杂的目光,明琬收回切脉的手,转而提笔润墨,轻轻道:“章似白只是我沦落江湖结交的朋友,含玉是我拾来的孩子,只是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拿她当亲生的对待。”
未料明琬猝然将内情告知,闻致微微晃神,眼底的戾气渐渐消散,重新化开一汪深不见底的墨色。
插在心口那把无形的冷刃终于被拔出,轻松无比,酣畅淋漓。他掩饰似的垂下眼,冷冽孤寒的外表下是可耻的窃喜。
良久的沉默,或许两人都需要时辰来适应彼此。
“你留的的药,我早已吃完。”闻致忽然开口,嗓音褪去少年的青涩,一时叫人听得有些陌生,深沉道,“跟我回长安。”
明琬写方子的手一顿,而后抬眼看了闻致一眼,清澈的眼中蕴着太多过往情愫,而后又在挣扎沉吟中归于平静。
她说:“闻致,长安很美,可已经不属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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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变心
闻致没料到明琬会拒绝, 很是怔然了片刻。
人总是这样不知足,当明琬生死未卜时,他想着只要她平安活着就好,如今见到了她, 又忍不住想要将她再次占为己有, 想要每次醒来, 都能看到她躺在身旁。
他有着官场上浸淫的淡漠雍容, 一向将心思藏得极深,此刻却颇为惶急地捉住了明琬的腕子, 沉声道:“当初你说分开一段时日,为你爹守灵三年,如今三年期限已过。”
明琬笔触一歪, 在药方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墨痕, 一如她与闻致之间无法逾越的裂缝。
半晌,她轻而坚决地将手腕从他掌心抽离, 重新取了纸铺展,垂目道:“这五年我想了许多,走过南北山川,见证浩瀚天地,也认识了许多人,然后才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我喜欢杭州温婉的山水,喜欢小含玉, 喜欢如今忙碌且平庸的生活,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像年少时那般折腾了。”
她道:“闻致,我知道你恨我。若你能高抬贵手,我自是感激;若是不能,我给你赔罪。只是……别牵连其他人。”
“你是如此看我的?”闻致的五指轻轻蜷起, 像是要握住什么般,“成婚一年,便是当初有再多不是,你也‘惩罚’了我五年。到而今,一句轻飘飘的‘赔罪’便可将一切抹消吗?”
明琬有些害怕直视他此刻的神情,顿了顿,轻声道:“抱歉。”
若是五年前,明琬定会和闻致争个高低,但是现在,她什么也不想争了。不管再多苦衷和内情,她始终愧对于闻致,收养了含玉,在杭州安定下来后,梦里闻致诅咒般的恨声才渐渐消弭下来。
而李绪和闻致的出现,再次搅乱了她长久以来的宁静。
思绪杂乱如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闻致。年少时的教训,世俗的牵绊,皆令她踟蹰难安。
她以为闻致定会大发雷霆,像当年一般,用冷漠强硬的手段将她绑回长安,慢慢折磨。然而等了许久,直到药方写完了,才听见闻致低哑的声音传来,“李绪盯上你了,你留在此处,并不安全。”
他如此聪慧,总能精准地寻到突破口。
明琬果然迟疑了一会儿,道:“我打算寻个新住处,章似白会帮忙留意。”
她竟是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和他回长安。闻致的眼睛红了几分,看着明琬许久,方轻声道:“你变心了?”
说完,似是怕听到答案,他忽的起身,背对着明琬伫立,将几欲发狂的目光投向积雨涟涟的檐下。
明琬并没有别的意思,章似白江湖朋友多,比她门路更广,仅此而已。
她其实也很想问问闻致,既是决定要同鄱阳郡公家的孙女结亲了,为何还不肯放下彼此的过往……然而几经犹豫,终是没能问出口,以免显得她狭隘多事。
她不会忘记自己年少时,就是因为太执着于问题的答案,才惹得闻致心烦。
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两人间的爱恨皆已淡了,可裂痕仍在,即便此时没有发作,将来保不准哪天就会跳出来刺痛彼此。所以,明琬不能再像十五岁时那般匆忙草率地将自己托付出去,不爱,方能不伤。
明琬将写好的药方吹干,递给闻致道:“万仁堂的药材比别处的要好,命人抓好后小火慢煎,一日两次……不管如何,今天要谢谢你。”
“你一定要同我这般生分么?”闻致忽然问,微红的眼中闪烁着清冷的光。
明琬还是不习惯仰视他,只好垂下眼来。
“我熬过了五年,明琬,你不能这样。”闻致极力压抑着声线道,“你不能将我从黑暗中挖出来,然后再狠狠地抛弃在阳光下,一走了之。”
“闻致,我……”
话还未出口,便见一滴水渍滴落在她递出去的药方上,晕开一点湿痕。明琬以为是屋脊上滴落的雨水,待她讶然抬眼去看时,闻致却是仓皇接过那张药方,攥在手中,转身推门离去。
等候在院子外的小花见他一个人出来,十分很意外的样子,问了句:“嫂子呢?”
闻致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他的背影依旧强大孤傲,只是在踩着脚踏上车时微微踉跄了一下,随即很快稳住身子,弯腰钻了进去。
明琬在檐下怔怔地看着,直到马蹄声远去,才发觉闻致的青伞还搁在门口,忘了带走。
章似白不知何时站到了明琬身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人早走了,还看什么呢?”
明琬回神,拾起门口那把湿润的青伞端详片刻,方问道:“含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