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迎来人群之中雷鸣般的喝彩。
原来,这人名叫周安达,本是贫苦出身,因缘际会进了京都府任差役。
他为人最是耿直,刚正不阿,从来行事不偏不倚,且从来不畏惧权贵,曾有一次一位驸马嫌邻居房舍碍了自家风水,协商未果,便派了家奴强行拆了这邻居的房舍。此事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满朝上下,竟是无人敢管。
那邻居走投无路,三番五次上吊被人救下。
周安达访知此事,便主动上门,搜集证据,并找了不怕事的秀才替这邻居写了诉状,向上状告那驸马。
此事历经许多周折,那周安达面对威逼利诱,不为所动,硬是将这状告了下来。那驸马被皇帝狠狠训斥了一番,更令其将邻居房舍重新建好,赔偿银钱。
这案子下来,那驸马落了个灰头土脸。不上一年的功夫,公主便因病过世,驸马更没了倚仗,也想不起去报复了。
这周安达如此事迹甚多,不胜枚举,故而他官职虽不高,京中百姓却极认他,眼见他来主理此事,各自放心,再不起疑。
当下,周安达与王崇朝做见证,令柳掌柜当众开箱清点财物,而后装车送往户部。
有周安达在,再无一人提出异议。
即便这王大哥想要生事,却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眼睁睁看着柳掌柜点好了财物,整车运走。
围观人群,见事情平息,亦逐渐散去。
这王大哥心中懊恼不已,他未能完成任务,便想着如何回去交差。
他摸了摸鼻子,正想趁乱溜走,却被周安达抡起胳臂,一把叉住了脖颈。
饶是此人身强力壮,在周安达手下亦如丝毫还手之力,手脚滑动,勉力挣扎,如同一个王八。
周安达喝道:“好个奸佞的匪徒,滋事生非,栽赃陷害完了,就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同我回衙门见老爷!”
这姓王的大吵大闹,满嘴污言秽语,更有如蛇鼠一窝、狼狈为奸等语。
周安达不为所动,向王崇朝行礼致意:“王公公,我将这人暂且押回去,待审问出什么结果,自向上方禀报。”
王崇朝自是不会阻拦,看他离去。
瞧着周安达雄健的背影,王崇朝忽而心生感慨:今日来的若非此人,只怕这一场事端不能轻易平息。请一位高官前来倒是容易,但那些身居高堂之人,日日高高在上,说起来地位崇高,其实在百姓心中并无十分的威望,倒还不如此人来的令人信服。虽说即便人群骚动,也可动用京城兵力镇压下去,但如此一来,王妃之前所做种种,可尽数打了水漂。
不得不说,这幕后之人甚是毒辣,今日这一举便是想要毁掉肃亲王在京城百姓心中的威望。
但反之,王妃的手腕,亦是令人佩服,轻而易举就摆脱了这进退维谷的困境。
除此之外,王妃的胆量,更是寻常女子所不及的。此事中,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周安达这样的蝇头小吏,她都敢于借势。不仅如此,她甚而摸清了每个人的喜怒脾气,来回周旋,将这些人几乎尽数握于掌中,方成了此事。
难以想象,这竟是一个孕中的女子所为。
王崇朝立在原地,深深叹息了一声,不知为何,他忽而想起了当年那位聪慧美丽的女子。
若她在天有灵,见女如此,想必也是深感欣慰吧?
到了傍晚时分,柳掌柜方进王府向王妃禀告一日消息。
“……如此,这几日收得的捐赠,都清点清楚,交到户部了。果然如娘娘所料,有人前来搅局,但好在娘娘早有预备,不曾坏事。那人也被周大人抓去了。”
陈婉兮浅浅一笑,自发金丝水晶盘里揪了一颗葡萄,问道:“周大人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么?”
柳掌柜面色有些迟疑,片刻说道:“周大人说,那人熬不得刑罚,所以……”
陈婉兮问道:“招了?”
柳掌柜摇头道:“不,他嚼舌自尽了。”
陈婉兮握着那枚葡萄,微微一顿,方又慢条斯理的剥着葡萄皮,淡淡说道:“我倒也没指望,这一下就能捉住他们的把柄。到底也不是一般人物,豢养一二死士也不算稀奇。”
柳掌柜又问道:“那么娘娘,接下去该如何?这捐纳的事,还继续么?”
陈婉兮说道:“继续,为何不继续?此事之后,这班人也不敢再来肆扰了。咱们做的越好,王爷的威望便也越高。余下的,静观其变就是。”
果然如陈婉兮所料,捐赠风波之后,京城又复归平静,再无人敢来天香阁闹事。
京城百姓眼见着肃亲王府果然雇佣人手车队,每隔十日便有一列马车装了物资,离京送往灾区,越发敬佩起肃亲王,都说道:如今世道,若不是还有一位这样爱民如子的王爷,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死活,谁放在心上呢?
甚而,已有不少人暗暗期望,肃亲王能继承皇位,成为大燕下任君主。
如此,未能平静几日,京中却又出了一件大事。
太子于瀚文伴驾秋狩,竟中了一枚流矢,伤重不治,竟而死了。
第112章
太子殡天,自然是震惊朝野。
于瀚文的尸身送入京中之后, 朝廷却忽而下了宵禁令。京中一时, 风声鹤唳。
陈婉兮月份渐渐大了, 身子沉重,越发少于出门。知道外头局势不好, 更严格拘束了下人,紧闭门户, 不得沾惹是非。
这日午后,她午睡才起, 却听外头丫鬟议论声响:“娘娘近来夜间时常难眠, 何苦拿这样的事来烦她?横竖,跟咱们王府又没什么干系。”
听这嗓音,却是红缨。
陈婉兮心中疑惑, 便低声唤道:“红缨——”
话音落地, 片刻就见那丫鬟匆匆走来。
红缨踏入内室, 低声问道:“娘娘醒了,可要起身?”
陈婉兮没有答话, 只问道:“你们在外头, 说些什么?”
红缨答道:“是,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子爷的死因, 有些蹊跷。”
陈婉兮闻言, 顿时来了精神, 撑着坐了起来, 问道:“如何蹊跷?”
红缨看着王妃的面色,却犹豫起来,半晌劝道:“娘娘,您怀着身子,又连日操劳。连太医都叮嘱您,静心休养,不然于胎儿无益。您还是别问这些事了,横竖与咱们不相干的。”
陈婉兮笑了笑,微微喘了口气,说道:“你不说,我怎知与咱们不相干?局势纷乱,又有何事与咱们不相干?与其被动,不如早做打算。”
红缨听了,这方说道:“是,宫里传了消息出来。说太子爷所中箭矢,上面验出了箭毒粉。”
陈婉兮心头猛地一惊,不由脱口道:“这意思,太子是被谋杀的?”
红缨咬唇,半晌颔首道:“宜妃娘娘派来的人,是这样说的。她说如今到处不太平,皇上已然气坏了,定要揪出刺客,宫里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且……”说到此处,她略有犹疑之色,片刻方又道:“而且,宜妃娘娘明示,皇上已然对王爷起疑。”
陈婉兮心头猛地一揪,斥道:“这怎生会?!王爷如今还在外公干,如何能干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何况,王爷同太子素来交好,又怎会……”话到此处,她恍然明白过来,皱眉不语,轻轻咬着杏仁般的指甲。
于瀚文既死,储君之位空悬,朝中有才干的亲王,莫过于她的夫婿于成钧。
于成钧前有莫大军功,后于京城整顿吏治,如今又在河南境内赈灾,亦是颇有建树,文韬武略,经世济人,才能出众,可谓是明乐帝一众皇子之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这话,早已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如今又出了这样一桩大案,明乐帝会疑心于成钧倒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陈婉兮却十分笃信,她的丈夫绝不会行这等鬼蜮伎俩。
原因无他,不屑罢了。
但明乐帝显然不会如此作想,这老皇帝如今年纪渐老,又被酒色掏渌空了身子,身体的衰败更诱发了他对于权力失控的恐惧。他几乎丧失理智的怀疑着身侧所有的人,后宫之中除却太后与宜妃便再不肯让一人近身,前朝肯信的臣子也不过寥寥数人。和亲王于炳辉,便是其中翘楚。
近水楼台,于炳辉想令皇帝疑心于成钧,自是容易至极。
陈婉兮心跳如鼓,纵然不懂朝廷权势之争,她却也明白其中凶险。
然则,一个女流之辈,她能怎样?
陈婉兮咬指不言,面色沉沉如水。
红缨立在一旁,睨着王妃的神色,禁不住低声道:“娘娘……”
陈婉兮却忽然出声:“扶我起来,替我研墨。”
红缨忙上前搀扶,服侍着王妃着衣梳妆,取来笔墨纸砚。
陈婉兮端坐于书桌之前,高挺的腹部成了阻碍,令她提笔书写都有些吃力。
然而,她已无暇顾及这些,饱蘸了浓墨书写了两封密函,将信封好,转手交给红缨,低低吩咐了一番。
红缨心中暗自吃了一惊,看着王妃,不由问道:“娘娘,您这是……”
陈婉兮不答,盯着她的眼眸,问道:“你可能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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