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能够瞬间让作为学子的谢明茵,恨不得自己立时遁形的问题,她果然就闭上了嘴巴,悄没声地一步步消失在门外了。
待人影消失在菱窗外的瞬间,兰庭和丫鬟一同相视失笑。
红霜捧着调弄好的胭脂,轻声道:“三小姐还是小孩子的脾气呢,对大小姐倒是格外敬重的。”
在兰庭去往行宫之后,红霜和碧釉和谢明茵相处了好一段时日,也自然就有些代替大小姐照顾三小姐的心思,将她视为小妹妹的心态。
如兰庭所想,盯着他们的人不在少数,这座还算清净的宅院周围,从傅家被抄家之后,就有更多的人,试图从这里得到什么。
与此同时,傅家的家眷,都被驱逐出了关闭许久的府邸,但因陛下的口谕,傅家的罪责不至妻女,只是不容他们再留在盛京,其后三代子弟不得科举。
傅若潇当初看不起贺韶娘,现在,她自己也成了平民之女,在这盛京再也留不下去,需要跟着祖父母返回祖籍。
对她来说,见惯了盛京的繁华,其他的地方都是穷山恶水。
她不愿意也无法,家里的所有人,都必须遣返祖籍。
这车水马龙的街道,在傅若潇眼中,显得如此可怕且混乱,她们没有可以驾驶的马车,以及抬轿的仆人,只能徒步而行,穿着从前自己看不上的衣裳。
她渴得极了,长辈不得不舍下颜面,朝一位女掌柜讨口水喝,突然响起一道轻柔而略微熟悉的嗓音。
她惊愕的抬起头,看着给了她水的女子,对方还朝她微笑了下,问道:“还要水吗?还渴吗?够了吗?”
面对女子的轻声询问,她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因为,傅若潇发现这张清秀的面孔,她记忆犹新,眼前的人正是贺韶娘。
“不、不用了。”她越发狼狈的低下头去,却感到羞愧异常,又可悲地感到感激。
这个女子究竟知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曾经差点将她逼到跳河,差点死掉的人呢?
那些曾经需要仰望他们的人,现在却可以站在街边,嗑着瓜子吃着包子,对他们指指点点,指手画脚。
她躲到了母亲身后,不敢再去看贺韶娘一眼,因为,曾经的自己,突然显得那么卑劣起来。
曾经的她拥有那么多,她的奴仆,她的婢女,她的车马,家中女眷每一次的出行,都是那么的声势浩大。
她实在是不曾走过这么长这么远的路。
午后的金光,令人倍觉刺眼,薛珩比兰庭提前一步,进了宫面见陛下。
在与陛下回禀过正事后,他直抒来意,跪地请恩道:“臣恳请陛下,为臣与阳衡县主赐婚。”
“兰庭?”皇帝“唔”了一下,沉吟道:“成人之美,朕自然是愿意的,但火泽,你……朕确实看不懂了。”
皇帝当然也在注意臣子的动向,譬如随着日渐安定,不少人就将薛珩的名字,列在了自家的女婿名卷上。
“你可想清楚了?”皇帝别有深意地问道。
“是,情之所至,还望陛下成全。”薛珩这副为了儿女情长,而如此的行径,让皇帝看着觉得分外稀奇。
更何况,那个小姑娘还是兰庭,这般一想,就更觉得奇妙了。
“罢了,”皇帝微微敛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膝盖,佯装无奈道:“只好朕来做众人眼中的这个‘恶人’了。”
怎么可能不是恶人呢,依照薛珩如今的身份,谁都配得上的,而兰庭有一个戴罪的父亲,即使她不会被落罪,但是在很多人看来,她依旧是个福薄的。
他们不会知道,兰庭与薛珩的渊源,他们只会晓得,这两个人的身份,并不匹配。
兰庭进宫之后,随宫人前往中宫的半路上,就遇见了巴陵公主,在后面唤她的名字:“兰庭、兰庭,好巧啊!”
兰庭只得驻足,等着巴陵公主走到身边,才彼此寒暄了两句,一同前往觐见皇后娘娘。
有公主陪伴,兰庭原本悬置的一颗心,莫名稳了下来。
“对了,皇兄每次都叫你薛兰庭,也没见你反驳纠正过,何必纵着他呢。”两人闲聊间,巴陵公主不知怎么,想到了她的名字问题。
兰庭敛眉淡淡含笑道:“我只是不喜欢谢家的姓氏。”
她曾以为这是值得骄傲的,谢彬的后裔呢,但她的父亲是谢桓,那就是令人可耻的了。
她是谢兰庭,但与谢桓有关,则使她厌恶。
“这也不相干,日后你嫁给薛大都督,不就好冠了他的姓吗?”巴陵公主口无遮拦道,随即仿佛察觉自己失言了,连忙遮住了嘴。
“嗯?”兰庭皱了皱眉。
巴陵公主揽住她的手臂,故作张致地道:“快走罢,母后问了你好久了,还说我牵累了你。”
兰庭没有那么自以为是的当真。
公主是公主,而不能是她的朋友,不能是她推心置腹的朋友。
就像三皇子是三皇子,也不可能真正的成为薛珩的学生。
兰庭随巴陵公主去了中宫面见皇后,她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好孩子,苦了你了,”皇后将她拉过手去,又抚了抚她的头发脸颊,满面的可亲可敬道:“本宫向来将你当成与巴陵一样看待的,现在,瞧着你有了归宿,心里也同嫁女儿一般……”
诸如此类亲近的话,统统向兰庭砸了过来,她幸而是与皇后熟悉的,否则,一席话听下来,非得要昏了头不可。
最后,皇后照例典雅从容地赏了她一堆东西,兰庭倒也不缺这些,皇后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
兰庭隐隐有点能够想到,然而,当皇后说出赐婚之意后,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瞳孔震颤,握紧了手指。
之后,就是俯首,接旨,叩谢皇恩浩荡。
她每一个动作都格外标准,没有任何的失仪,神思却早已游离在外。
仿佛和做梦一样。
明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听到陛下赐婚的那一刻,她还是无法控制地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想要找一个人,抓紧他的衣袖,大声的哭出来,那不是难过,而是喜从中来。
等兰庭告退出来后,巴陵公主也跟了出来,巧笑倩兮地打趣道:“兰庭,好不好?”
“殿下一早就知道?”兰庭觉得脸颊有些灼热,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谢恩时都说了什么,只是眼前都是所有人笑逐颜开的面容。
“嗯,父皇召见大都督,本宫也在,都听见了。”
“敢问殿下,他怎么说的?”兰庭心生好奇。
“啊这,你不如自己快回去问他啊,兴许现在还能追上呢。”巴陵公主笑嘻嘻道,素手将她一推,便分开了两路。
宫外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兰庭不大想上车去,觉得怪闷的,唯有车夫劝道:“县主快些上车吧,外面日头还大着呢。”
孙桑海从旁边路过,朝她展眉笑了笑,兰庭若有所觉,立时转身上车。
薛珩果然已经在里面等她了,如意朱漆小桌上摆了一只敞口海色水碗,层层叠叠、拥拥簇簇的,插满了色彩艳丽的小巧花卉。
“大都督自有车骑,何必来我这姑娘家的小小马车,难道还要随我归家去?”兰庭唇瓣扬起明显的弧度,像是三月的桃花。
“不无不可,或者,你随我回去。”薛珩的声音很轻,含着笑意。
兰庭被他一句话噎住,岔开了话题:“陛下怎么会这么做?”
“陛下有意赐婚,你何故来问我?”薛珩到也没说谎,他与陛下那一出,不过是一唱一和罢了。
“你别骗我,若是我这还看不出来,就真的眼盲心瞎了。”兰庭单手捧着腮,随手拨弄了一下花供,才发现,里面是用竹条间错撑在起来,将花枝斜插在缝隙了,方得以屹立其中。
“这才是正中陛下的下怀。”
薛珩只说了这一句,兰庭便悟彻了。
她将一枝斜倚的铃兰抽了出来,清丽诱人,低眉嗅了嗅,才道:“这么说,我倒是因祸得福了?”
陛下不会喜欢自己倚重的臣子,和其他的,可以勾连的人结为姻亲,唯有谢兰庭,算是彻底与盛京之中的这些人毫无关系,也无根基,同薛珩一样是从镜州而来的。
“陛下希望你做孤臣?”兰庭泛起了一点忧虑,她以前听人说过的,但从没想过,薛珩要走上这条路的。
“还有人比我更合适吗?”薛珩没有否认,他看到兰庭关切的目光,才笑道:“这也未尝不是一条路,毕竟那么多的前车之鉴。”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薛珩如今的身份,再去做出结党营私之举,寻求一个根基复杂的人家,怕是日渐只会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而非他今日所言的掌中剑了。
“原来,你当时答应婚事,真的只是权宜之计?”兰庭莞尔问道。
薛珩含糊道:“也不是,也许一直都不是,我怎么想的,我想你是懂得的。”
“你想什么,我怎么会懂。”兰庭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目光,原是冷峻的眉间染了和光一般,盎然带笑。
“何必与我装糊涂呢,我所想的,你都知道。”薛珩的声音低低的,缱绻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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