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两廊里已埋伏了两百刀斧手,衔枚于口,兵甲静穆。太后只同裴中书、李仆射等少数心腹及掌管禁军的京兆王嬴曙商议了此事, 为使事情做得逼真些,却还邀请了众臣。
当着群臣的面擒杀太原王,这是个蠢计划。
但嬴昭也猜得到她为何如此。于他们鲜卑而言,女人主政是很自然的事。但朝中不少汉族大臣却不做此想。
不过是要杀鸡儆猴罢了。
亥时时分,太原王燕毅携五子入殿,太后起身来,亲自离席相迎,笑容可掬:“太原王来了。”
太原王生得高大俊毅,一双眸子如虎狼锐利。扫过席间纷纷起身迎接的群臣,戒心稍纵,抱拳行礼道:“臣燕毅,拜见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原太后长乐未央,千秋无极。愿陛下如日之升,永奉无疆。”
他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铁血威猛,一开口,声如洪钟,强烈的震慑力扑面而来。座中陪侍的中书监裴希鸣脊背微颤,颤巍巍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其子裴湛之亦随侍在后,不由得嗤笑一声。他老爹这么个兔子胆子,也不知是怎么爬上中书监这个位置还能抵挡住太后的攻势暂未失身的。
殿内明烛热烈,不待太后开口,嬴昭已道:“太原王是国之股肱,朕和太后皆要仰赖你,又何必多礼,请入座吧。”
当着群臣的面儿,这对天家母子的姿态皆放得相当低。太原王微微自得,鼻间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由黄门引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时笙箫起,欢快的乐声如飞龙盘柱,绕梁不绝,舞姬入殿献舞。
舞姬们跳的是剑器舞,手把长剑,回裾转袖,左鋋右鋋,剑光凛冽若霜雪。群臣觥筹交错,畅乐欢欣。
酒至半酣,太原王有些醺醺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举着手中盛满葡萄酒的金杯借着几分酒意问:“太后,臣听说您今日把臣叫进宫来是要对付臣,可是真的?”
方才舞剑的舞姬们已到了席间邀群臣起舞,那为首的一个已到了燕毅跟前,擒剑在背,巧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底下的裴中书额上汗珠又渗出一层,太后却笑着反问:“是么?”
“怎么还有人告诉朕,是太原王要处心积虑地对付朕。”
燕毅眼中微闪,没理会那名舞剑的暗送秋波,笑笑:“是谁说得这样话,臣对太后的忠心可是日月可鉴呐。不信,太后可来摸摸臣这颗心,看看是不是如臣说得这般……”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她,眸中觊觎分明,烈烈如烛火闪烁。太后胸腔里一颗芳心跳得又快又猛烈,又想起从前和他颠鸾倒凤的那些欢愉。她想他真是太放肆了,偏偏她就喜欢这个男人的放肆。
可惜,他却生了反心。
太后凤眸里冷光一掠而没,似笑非笑地拈着个玉雕凤鸟双联杯:“太原王,朕看你是喝醉了,才会胡言乱语。”
“给朕拿下!”
太后猛地一摔手中玉盏,乐声突然拔高,方才还柔媚多情的舞姬们瞬然变了脸,将长剑架在了燕毅等人的脖子上。殿外回廊里埋伏着的嬴曙立刻带着人闯入殿来,将燕毅等人与群臣隔开团团围住。
突然涌进的刀斧手及席间的变故令群臣大为惊惧,燕氏诸子皆唬得形驰魄散,瘫软如泥。燕毅脸色微变,微微眯眸:“太后这是何意?”
“太原王!”
太后仅是冷笑,却有人怒喝一声,代替她斥道,“你这个乱臣贼子!”
“你不过是个养马的奴隶出身,是先帝和太后赏识你,一步步让你走到今天,你却敢在并州私铸铁钱招兵买马,怀有二心!本王劝你莫做挣扎,速速伏诛!”
说话的却是京兆王嬴曙。燕毅玩味一笑:“没有的事,是谁诬告臣。臣对圣朝的忠心皇天后土可鉴,不信,太后尽管去并州查好了。”
“倒是太后,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可真是叫人伤心呢。”
太后皮笑肉不笑:“王爷有没有罪,王爷说了不算,廷尉说了算。”
“把人给朕带下去,命廷尉好生看管!”
一场夜宴被迫提前终结,群臣们却都还有些回不过神,直到嬴曙把人捆得严严实实了推出殿去,方才如梦初醒,后背冷汗如流。
太后好生狠辣,今日能这般对付太原王,来日自然也可这般对付他们。未知哪一日脑袋便搬了家,又怎能不心惊。
太原王并未反抗,或许是因为明了反抗也无用,沉着脸任凭嬴曙将他推出殿去。走到殿门边,他因不便抬脚稍慢了些,腿弯立刻遭了嬴曙恶狠狠的一脚,骂道:“乱臣贼子!还不走快些!”
“乱臣贼子?”
燕毅突然回首,眸中精光大盛,却是望着遥遥主位上始终沉默不发一语的皇帝:
“臣不知什么叫乱臣贼子,倒是臣近日新学了一句话,叫什么,‘杀母夺子’。什么是杀母夺子,臣不懂,还请太后教教孤。”
皇帝生母的死当年便有传言乃太后为之,群臣皆色变,下意识看向了皇帝。他脸色漠然,仍端坐在案上冷眼旁观,半丝反应也没有。
太原王提高声音:“陛下。您饱读史书,难道不知后汉时章德窦皇后杀母夺子、逼死汉和帝生母梁氏之事吗?若未闻之,难道也不知外戚梁翼弑帝之事?”
他知道廷尉是皇帝掌管,有意要挑起他和太后两虎相斗。太后脸色难看至极,阴沉得似乎可以滴下水来。嬴曙假意暴怒地又踹了他一脚:“胡说什么呢!你这是诡辞欺世!”
“妖言惑众,把他给朕带下去。”
皇帝终于开口,寂静之中犹显冷淡,嬴曙遂拎着他后领把人带出去了。大殿内一时又恢复的方才的死寂。
“母后受惊了。”
嬴昭扶着她在席间坐下,敬了杯酒给她。
“燕毅此人,死到临头还欲挑拨母后与儿离心,实在是阴狡至极,将来必为朝廷心腹大患。今日事,多亏母后密定大计。”
意料之中的结果,太后却莫名心口微松。接过酒盏笑得慈爱:“你能明白母后的苦心、不轻信那些个流言蜚语便好。”
外人知道了又怎么样?她当年做下这事就不怕外人知道。
李氏那个贱人尸骨都烂的透透的了,她对皇帝的抚养之恩却是实打实的,孝字压人,至少他明面上并不能把她怎么样!
殿上母慈子孝和乐融融,殿下群臣皆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又惊又惧。一场夜宴不欢而散。
嬴昭并未前往廷尉听讼,而是把审问权全部交给了太后,太后遂命几个心腹及时任太尉的从兄安定郡公萧显主审,出了宫城往廷尉而去。
式乾殿里,念阮尚未安歇,担惊受怕地在殿门口翘首望了两个时辰,才见皇帝的仪仗从东而来,忙去迎他:“妾拜见陛下。”
嬴昭把人扶起,见她云鬟青丝俱被夜露打湿,显然是等了很久。他知道她是为谁而来,心中微苦,却安抚地对她一笑,执了她手进入寝殿。
“念念在等我?还是等小麒麟的消息?”
两人并肩在榻上坐下,他柔声问道。
念阮有些心虚,垂着眼“我”了半晌也未拼凑出个完整的句子。嬴昭道:“那就是在担心朕了?”含笑把人抱在膝上面对面地抱着,亲昵地去碰她鼻尖儿作势要亲她。
“陛下怎么老是动手动脚的啊……”念阮羞得双手齐齐去推他,眼波似嗔,妩媚欲流,娇媚可爱得像朵石榴花儿。
“这就叫动手动脚了?唔,念念也可以像那夜一样动回来啊。”
他故意提醒她忆起往事,果不其然,把个小娘子羞得脸上飞红艳□□流,难为情地低下头去:“陛下再胡说,妾就生气了。”
话一出口自己却是吃了一惊,她这是怎么了,竟然和他如此亲昵地打情骂俏……
这时白简来报奚道言受诏来了,他放下她,笑道:“念念先睡好么?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式乾殿外俱是太后的眼线,他难得和奚道言见一面,趁着今日太后没空盯着这边,遂叫人打扮成小黄门模样进来了。
“奚道言?”闻见这个熟悉的名儿,念阮眼中微惑。她记得如今还远不到奚道言获宠的时候啊。
嬴昭把她乌云上微松的钗环取下来,把玩着她鬓边垂下的一缕秀发:“是,此人是太常寺的一名小吏,念念认识?”
念阮摇头。她对奚道言的印象不算很好。前世他便没少找她的茬,不是弹劾他对她家的宠爱超乎礼制,就是弹劾她“悍妒”,生不出太子还拦着不让皇帝纳妃。可这些,难道是她想如此么?他不去劝谏皇帝找她的麻烦做什么!
听闻,嬴昭临死前又重新启用了奚道言为御史中丞,命其辅政,想是为了新帝掌权铺路。念阮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被他赐死了,若真让她活着,新帝多半是要迎她回去做太后的,以奚中丞眼里见不得半点沙子的性子,不知又要招来他怎样的攻讦。
嘴里不知怎地生了苦,她眼神冷下来,点点头:“陛下去吧。”
嬴昭一笑,在她鼻尖上刮了一刮,起身出去。
念阮送他至寝殿外,手扶着菱花格窗的门框而望,恰好与奉命等候在外的清俊男子视线对上。彼此目光一碰便转了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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