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为宋良臣在过堂时亲口承认唯有田氏才是原配正妻,魏氏只是后娶的妾,所以宋直最终被判定为杀死父妾,替母报仇,只判了脊杖一百,监禁两年。
魏老太爷在判决下来后气得吐血身亡,宋直反而因为小小年纪就能替母报仇,很是得到一些名士的推崇,多方活动,不久就减刑出狱。
此后宋良臣父子把持了魏家,宋谦带着伤当众割发,与宋良臣断绝父子关系,改从母姓叫做魏谦,此后离开京城,音信全无。
虽然官府给出了定论,但顾惜惜听顾和说过,魏氏是个洒脱宽厚的人,她既然能留下田氏,就绝不会暗算田氏,况且所谓魏氏毒杀田氏的说法,也都是宋良臣与宋直的一面之词,顾惜惜私心里觉得,说不定另有隐情,这父子俩无非是欺负死人不能说话罢了。
宋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还想分辩,忽地听见宋良臣大喝一声:“够了!”
他一把扯过宋直,咬着牙说道:“跟我回去,休要再丢人现眼!”
却在此时,一条长鞭越过人丛,重重打在宋直脸上,啪一声响。
“滚!”魏谦催马冲开人群,厉声喝道。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魏狗~
第38章
日色凛冽, 魏谦隔着人群看着顾惜惜,苍白的脸上一双黝黑眸子渐渐亮起来,如暗夜初升的星辰。
他听见了她的话。她不会劝他半个字。她懂他。
懂他的苦, 懂他的恨,也懂他不会饶恕。
刹那之间, 无数情绪翻涌激荡, 魏谦想大笑, 想长啸,然而到最后,却是一言不发, 只将手中长鞭再次挥出, 狠狠打在宋直脸上。
陈年旧事一幕幕闪过眼前, 母亲凌乱残破的尸体,外祖父喷在衣襟上的鲜血, 宋良臣一口一个妾侍的恶毒,还有满脸狰狞的宋直, 挥着血淋淋的斧头, 用力砍向他。
在那一刹那, 他本能地抬手护住头脸, 满心惊讶地叫他, 大哥。
整整十年, 他没有一刻或忘,这是他的梦魇, 是他的心魔,是他从天堂堕入地狱的转折,是他即便到死,都无法挣脱的过往。
一下, 两下,三下,鞭子越抽越用力,魏谦的眼睛越来越红,似要滴血。
一下,两下,三下,宋直站在原地,没有躲也没有反抗,只是仰头看着魏谦,神色复杂。
很快,他满头满脸都被抽得红肿出血,衣服被抽破了,头巾落在地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宋良臣在第一鞭抽过来时,便已经躲开了,此时站在边上,待要上前拉开,又怕魏谦连他也打起来,只得高声说道:“二郎,他怎么说也是你大哥,你不能这么……”
“父亲,这一切,儿子甘心承受。”宋直打断他,转向了魏谦,“二弟,你若是有恨,打死我都行,只要你肯回家,只要你肯与父亲重归于好……”
啪,魏谦重重一鞭抽在他嘴上,掐断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宋直的嘴顿时肿起老高,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宋良臣吓得整个人都是一抖,就连围观的人,一个个也都倒抽着凉气往边上躲,生怕魏谦杀得性起,连他们都要跟着遭殃。
魏谦已经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此时身在何处。眼前只有一片血红,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清晰,充斥着他整个身心,让他只想杀戮,只想用新的血光,遮盖住他不想看见的那些。
却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忽地传入他耳中:“退思。”
仿佛重重迷雾之中突然破出一道出口,魏谦停住了鞭,带着几分恍惚,寻向声音的方向。
他看见了顾惜惜的脸。弯弯的眉轻蹙着,清澈的眸子里透出担忧,盈盈地看着他。
魏谦从她的眼中见到了自己,那么小小的一个,苍白又绝望,卑微又疯狂,如同恶鬼。
而她却是藐姑射的仙子。
恶鬼怎么可能配得上仙子?可他心里唯一放着的,却只有她。
魏谦收回长鞭,慢慢地卷起,攥在手中,催着马近前一步,向顾惜惜俯下身子,轻声问道:“怎么了?”
“别打了。”顾惜惜低声道,“我有些怕。”
她并不同情宋直,只是这般凶狠的打法,又让她觉得害怕。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梦里,他站在满地是尸首的别院中,双眼赤红着,嘴唇也赤红着,如同刚刚饮过鲜血一般,狰狞可怖。
她总觉得此时的他,芯子里已经换成了恶鬼,全没有半点人气。
魏谦将鞭子塞回鞍袋,身子俯得更低了,一绺黑发垂下来,几乎蹭到了顾惜惜的脸:“别怕。”
顾惜惜忽地觉得有些局促,忙向边上避开一点,又道:“当心被人算计。”
看宋直的反应,她总觉得,此事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魏谦不肯认宋良臣,也不是头一天的事情,宋直不在她没退婚的时候上门,不在魏谦第一次伤他的时候上门,偏偏要赶在这时候来,为什么?
况且宋直年少时就有胆子杀人,十年过去,怎么突然变成了谦恭温厚的性子?他当年杀魏氏,之后逼迫朱安世收他为徒,都是精心筹划后的行动,那么这次,他也不可能毫无目的就来了。
顾惜惜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魏谦落进圈套。
魏谦心中一热,催马上前一步,看着她低声说道:“我不怕。”
宋直工于心计,但对他来说,凭他什么心机算计,只消一刀落下,统统都只是空,根本不足为惧。
顾惜惜忙又退开一步,道:“那也不能白让他们算计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波带着娇,声音带着嗔,魏谦心头突地一荡。
一缕柔情无声弥漫,魏谦在血腥之中,重又嗅到了她身上特有的,那股子甜甜的香气。
一霎时,他恨不得所有在场这些碍眼的人,全都消失,只剩下他和她。
魏谦忽地抽刀,向着宋直后心中重重一拍,道:“滚!”
一股腥甜气迅速充斥了喉头,宋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满腔热血似乎都要从喉咙里喷出来,却偏偏又噎得出不来气,只得捂着心口,张着嘴艰难呼吸。
宋良臣忍不住又出了声:“二郎,你大哥也是一片好心为了我们父子,你不要这么对他,二郎,你什么时候回家?”
“都给我滚得远远的,”魏谦看着他,冷冷说道,“再到镇远侯府骚扰,我要你们死无全尸!”
宋良臣还想再说,魏谦一抬手,人群里突然蹿出来几个穿灰衣的人,抓住他和宋直,飞快地拖除了人群,眨眼间便消失在远处。
影卫。顾惜惜想起关于影卫的传说,下意识地又退开一步。
手腕上突然一紧,已经被魏谦紧紧攥住了,他目光沉沉,向着她低声道:“走。”
顾惜惜觉得身子一轻,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别”字,已被他带上了马背,乌骓马撒开四蹄,冲开人群,破风般地向奔向了远处。
罗氏急急忙忙追出来时,只看到远远一道背影,而那些先前在门前围观的人,此时都兴奋地交头接耳,议论着方才的一幕,罗氏恨得直跺脚,心道真是个疯子,半点不讲规矩,今后万万不能再与这人有任何瓜葛!
风声从耳边呼啸着冲过,满街上来往的人都像是迈着急促的碎步,飞快地向后边退去,顾惜惜紧紧攥着鞍座稳住身形,带着几分怒意向魏谦说道:“快放我下来!这像什么样子?”
“不放。”魏谦反而贴了上来,声音沉闷,“惜惜。”
他灼热的呼吸扑在她耳朵上,顾惜惜耳上一麻,整个人都僵住了。
“惜惜,”魏谦低低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叫着她的名字,“惜惜……”
他的声音在她听来,只觉得怪异极了。
又似沉重,又似轻松,像是从心底里掏出来的,带着他灰暗的底色,压抑得让她难受,又像是随时挂在他嘴边,想起来时便要叫上几声似的,有一种少年人的甜蜜。
顾惜惜一阵迷茫。
果然是,剪不断,理还乱。
在魏谦看来,此时全部的世界,也只剩下他与她两个。所有的人,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怀中的她,和谦卑仰望的自己。
他忍不住将她又拥紧了些,下巴搁在她薄薄的肩头,贪婪地嗅着她的气息,感受着她的温暖,只觉得眼睛热得发烫,恨不能跪倒在她身前,将自己整个人都奉上,全都给她。
却也恨不得将她拉下神龛,让她与自己融为一体,变成他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惜惜,”他在激荡的情绪中低低地问她,“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顾惜惜从迷茫中清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她沉默着,努力向前挪动,想与他拉开距离,但他执拗着又贴上来,轻声道:“我愿意入赘,哪怕你要我改从你的姓,我也没二话。”
顾惜惜下意识地说道:“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什么?”魏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对了方向,这样子跟她说话,她好像不会再哄骗他,不会再向他隐瞒,心中兀地一喜,连忙又补上一句,“只要你肯要我,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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