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真这般简单,江元白今日也不会愁眉紧锁。
此其中,必然还有纠缠不清的暗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四皇子呢?
“正如你想的那般,四皇子要看着他们两人争斗,”江元白顿住,回头,若有所思的似自语一般,“我虽不知他具体想如何行事,可无非结果有二。
其一,在大皇子二皇子打的火热之际,挺身对建元帝相护,得其重用后,与二位皇子残存下来的那位再去争夺入住东宫的机会。
其二,借两皇子之乱,杀建元帝,将罪名安在那两人头上,借圣旨昭告天下,他才是建元帝名正言顺立下的储君..”
“他会仿写建元帝的笔迹?”
江元白笑而不语,点了点头,陈怀柔便有些惊诧过度了。
原四皇子城府如此之深,竟然早早想好了退路。
模仿一个人的笔迹,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绝非一朝一夕之笔力。
“你会回去?”陈怀柔慢慢沉静下来,对上他深沉的眸子,功成名就,高官傍身,这不就是他最初考取功名的目的吗?
江元白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只是凝眉深思,继而回头冲着陈怀柔轻笑,“你觉得四皇子会选哪条路?”
若按稳妥,自是第一条,若论捷径,没有比第二条更为便利的了。
尤其是经过今岁春闱之后,四皇子借机笼络了不少新贵,如今正遍布在京畿之地,为其效力。
想到这里,陈怀柔难免想起那个清隽的少年,周昀。他得中状元后,没有按部就班到翰林院入职,反而去了京畿府,上手办的就是盐司案。
当时的巡盐史是大皇子的人,被二皇子找到他把柄后,上报朝廷,刑部主理,大理寺监察,左相哪里沉得住气,当即挥挥手,启用了御史台的眼线,一路从中阻挠,直到春闱过后。
周昀竟不知艰险的冲了上去,他跟的官员是朝廷里有名的不怕死,在朝二十多年,得罪了不少同僚,虽刚正不阿,官位却很难爬升。
建元帝特意让他主审巡盐史的事,想必也是对左相恼怒了。
“四皇子他连盐司都收入囊中了,礼部,吏部也有他的人脉。经过二皇子与杜兴平起兵,兵部也会悬空,你们也已经找到了后补人选吧。”陈怀柔慢慢想着,忽然又道,“是西营郑将军?!”
江元白点了点头,“兵部沉疴较多,郑将军是武将,底下效忠的将士骁勇忠诚,推他上去,可服众。”
“最重要的是,郑将军早年受过贤妃的恩惠吧。”这事还是幼时听爹娘说过的,陈承弼知晓宫中许多旧事,每每以杂文轶事的方式讲给他们几个听。
陈怀柔爱听故事,久而久之,也就将这些往事印在脑海里。
天下利益,往往纠缠甚多,没有人能真正的独善其身。
“不提他们了,今日我有空,我们去爬山吧。”江元白咳了声,掩着唇眉眼带着笑意。
“不带陈睢?”陈怀柔有些不落忍,便听江元白叹了口气,惋惜道,“也对,陈睢现下身子不适,要不然我们改天。”
“不用了,就咱俩去吧。”
陈怀柔往前跳了两步,回头,“还不走?”
山花烂漫,尤其是入夏之后,南地的野花开的遍地都是,招来蜂蝶狂舞,陈怀柔带着帷帽,手拿团扇,拍打着盈盈绕绕的蜂子,不多时便热的有些难耐起来。
往年的这个时候,齐州和京城都只是换了春衫而已。
南地热的燥人,她将衣领往后拨开,四下看了圈,江元白已经在上头亭子等她,下面也没有来人,她索性又将领子扯开些,以帷帽遮挡,用力扇了几下。
好容易去了汗珠,心里头也跟着舒爽。
“阿柔,你..”江元白的声音自身后猛地传来,陈怀柔手忙脚乱撩起衣裳,两手重新握拢。
饶她动作快,江元白还是看见那纤细莹白的一截皮肤,因为炎热,泛着浅浅的粉红。
他咽了咽喉咙,别开眼睛。
心里却始终记着那幅春色。
身上也就热了起来。
“阿柔,你是不是热?”
明知故问,陈怀柔起身抬头,看着赤白的太阳,忍不住又扇了几下,懊恼道,“我也是鬼迷心窍,这样的天气,出来爬的什么山?”
团扇扇的簌簌作响,薄透的衣衫像翩跹的蝶,振翅欲飞。
“江元白,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也不必非约我爬到山顶,我不会被累死,但能被热死,你就高抬贵手,别卖关子了。”
她停下团扇,后脊靠向嶙峋的石头,轻轻倚着。
江元白一愣,却没料到她窥破自己的心思,遂忍不住笑了笑,抿唇看她,“府里有眼线。”
“四皇子的人?”
“大概是。”江元白捏着下颌,思量了半晌,“照此形势,他应当会选第二条路了,杀建元帝,取而代之,风险会大一些,诱惑却是十足,可叫他一步登天,免去不少麻烦。”
“他让人来监视我们,是为了什么?”
“应当不只是我们,他要成事,必然对每一个支持者都倍加小心,他只是怕我们泄露机密罢了。”
自古以来,皇室的心,都只是为了自己权衡。
当有利益共通之时,他可和颜悦色,仁义慈善,反之,则会穷形尽相,歹毒凶残。
“那你,在他成事后,还回去吗?”
凉风出来,将身上的黏腻吹干,江元白望着陈怀柔,薄纱掩映下的小脸,看不真切,却让他听出了一丝期许。
他俯身,就着她薄薄的帛纱,吻上她的唇。
京郊的驻守,比任何一地都要严苛。
军队潜伏在密林中,已经等了数日,粮草充足,兵器锐利,只是热起来的天有些阴晴不定。
司徒宏看了眼乌云蔽日的天空,与陈旌小声道,“夜里有雨,派出去的那三支小队,要抓紧在雨停之前回来,别留下脚印子。”
陈旌嗯了声,逡巡过周遭的情势,又压着嗓音回他,“祖父,陈景林还没有动静,郑将军的队伍,现下在禁宫巡视。”
“就这几日了,杜兴平是想给儿孙谋取前程,建元帝指望不上,便要另立新主,二皇子,不是做皇帝的料,左相和皇后铺好了网子,等着他们跳呢。”
司徒宏低头,咽下喉中的腥甜。
蛰伏十几年,这是离报仇最近的一次。
不管是建元帝还是太后,更或者说是官居兵部尚书的杜兴平,一个都跑不掉。
“祖父,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零星的雨点稀稀拉拉的掉落,打在叶子上,溅起薄薄的浮土。
陈旌勾着唇,目光灼灼,司徒宏转头,矍铄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旌儿,你什么意思?”
空气变得沉闷起来,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有种吞噬万物的阴晦感。
很快,疾风骤雨,噼里啪啦的打落,营帐之中,陈旌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隽秀的面上挂着鲜少可见的冷峻。
“旌儿,事到如今,凡事都要三思后行。”对司徒宏而言,他要报仇,这也是支撑他活下来的信念,找到凶手,洗雪清白。
至于旁的,他根本不想再管。
陈旌慢慢抬起头来,一字一句看着充满怀疑的司徒宏,坚定道,“祖父,我们之所以被污蔑,被诛杀,是因为我们站的不够高,不够远,若是我们再站高一些,高的让所有人仰视,你说,还有人敢不服吗?!”
第49章
“三郎, 你出去了?”爬山回来的两人,汗津津的,两颊都泛着红晕。
他们进门的时候, 恰好看见从外头走来的陈睢, 穿着一袭淡紫色锦服,手里还挂着一个什么东西, 在指间绕来绕去。
陈怀柔瞥了眼他的腰间,明晃晃的匕首上,几颗宝石熠熠生辉, 正是陈旌送的那把。
“你带刀出门,作甚去了?”陈怀柔走过去, 仗着台阶压在他肩膀上,眉眼一瞪, 陈睢龇牙咧嘴的捂着肚子,“姐,你出去玩都不带我,这会儿倒关心起我来了,我就是去四处溜达, 去集市逛了一圈,还能作甚。”
他矮着身子溜了出来,转头就往院里走。
不对劲。
陈怀柔跟上去, 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往后一拉, 陈睢哎吆一声,为怕她受伤,自己垫在了下头。
“姐,你好歹是个姑娘, 面前还有个心上人看着,就不能文雅点,你弟弟的面子都丢尽了。”陈睢拍了拍手,扶着她站起来,一眼看到同样犹疑的江元白,眼睛不由得有些躲闪起来。
夜里,寂然无声的院子中,一道黑影摸着墙壁,慢慢开了大门,骑上一早备好的快马,直奔城北而去。
待人走远后,又有一人跃上墙头,侦查片刻后,悄悄潜回后院。
这时,两道身影才从暗处慢慢走出,正是江元白与陈怀柔。
“三郎要去哪?”陈怀柔转过脸,对上江元白一脸的沉思。
“阿柔,如果有一日,你不得不在亲情与我之间,选择其一,你会抛弃我吗?”
“什么意思?”陈怀柔蹙眉,却见江元白微微摇头,“但愿是我想多了。”
陈承弼与孟氏,从一开始就对江元白很是喜欢,他们不存在对立,陈睢更是,热情似火,至于陈旌,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也是谈不上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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