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州的时候,江元白为自己制定了极其严苛的计划,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谨慎小心,他不允许人生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也从不认为陈怀柔的出现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只要目光坚定,不左顾右盼,不耽于声色,便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年江元白拒绝陈怀柔,有诸多原因,敏感的自尊,身份的悬殊,以及性情的极大反差。陈怀柔被宠的无法无天,性子里带着自我感觉良好的嚣张跋扈,她太耀眼,也太明媚,任何人在她身边,都会被比的暗无颜色。
江元白这辈子都活的认真专注,对他而言,陈怀柔的喜欢就像是水面被清风激起的涟漪,波光会平,微风会走,那份喜欢也会被慢慢磨平消失。
贵小姐的爱,疯狂炙热却又短暂如烟火。
“那就厌烦好了,我又不奢求她的喜欢。”江元白轻轻一笑,起身推开支摘窗,两臂横在窗棂,天上有月,月被云雾遮着,风一吹,恋恋不舍的半遮半掩。
“先生喜欢姐姐吗?”周昀试探着,声音低低的,就像怕惊扰了他的梦。
江元白身形一滞,却未回头,半晌,声音被吹得破碎,落入周昀耳中,“我们所行之事危险重重,不该将别人拉进这无止境的旋涡,连自己都无法预知前程的淤泥,肮脏且充满血腥。”
他抬起手,放在面前细细打量,周昀同样如他所言,举着柔弱无骨的手掌,慢慢抚上鼻尖,他轻轻呵了声,笑道,“先生说的对极。”
尽管彼时的江元白厌恶陈怀柔所有鲜亮赤诚的举动,可时隔多年,他的回忆里,最有温度的那些,无一不跟她紧密相连。
只要画面里有她在,不管她做过什么,都像是乌云遮掩的霞光,拼尽全力将阴霾扫净,射出绚烂的光芒。
美的动人,美的移不开眼。
在杂念丛生的深夜,他无数次以最偏执的想法去揣度她的心思,唯有这般,她所有的举动才会变得愚蠢而又恶毒,唯有这般,他才能渐渐平息对她升起的暖意。
周昀被建元帝点为状元的那一日,艳阳高照,人潮涌动,所有百姓摩肩接踵的站在长街两侧,看着红衣少年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一时间引得妙龄少女纷纷驻足仰视,倾心爱慕。
陈睢抱着胳膊,眯起眼睛拄了拄陈怀柔的胳膊,咬着蜜煎藕含糊不清道,“他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吧。”
陈怀柔未语,陈睢啧啧,“真不知道他脑子里盛的什么,这个年纪,不该是招猫走狗的瞎玩吗,硬是学成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没有一点鲜活气。”
陈怀柔侧脸睨他,今日陈睢穿了袭青色衣衫,圆领上以金线勾勒出细致的绣球图案,随着走动,在光影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他倒是鲜活,只是没把心思用到正处。
“月后张祭酒要考你,准备的如何?”陈怀柔垫着脚,见人慢慢走近,又放下身子,尽量让自己被人群淹没。
“姐,大好的日子,能不能不提张祭酒,我被逼疯了,夜里睡觉,喊得梦话都是张祭酒,要不然就是他让我死记硬背的书籍古文,我都好几日没见我的鸡了,杜钰那小子喊我过去,我都没敢,生怕舍不得走,哎,可惜了...”
在周昀入翰林院没几日,建元帝便下达了一个极为让人惊骇的旨意,擢封礼部侍郎江元白为节度使,不日后去往西南边陲巡查治理。
除去不明所以的那几位,好多都在幸灾乐祸,暗叹幸亏去的不是自己。
这道旨意在有些人看来,更像是建元帝厌恶方鸿卓,继而牵连到江元白,故意假借左迁一事,明升暗降,将江元白调离京城,去了虎狼窝。
京城好似在酝酿一场暴雨,憋闷了数日的天,陡然阴转下来,在众人躲避不及之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继而便是闷涩的打雷声,闪电犹如在头顶劈开的银蛇,极快的照亮天空后,带来阵阵轰隆。
孟氏与陈承弼看着从宫里来的内侍,耐着性子与其周旋了半晌,那内侍铁了心思,不见着陈怀柔,绝不单独回宫。
双方正僵持着,陈睢跟陈怀柔便同乘一把油纸伞,急匆匆的提裙跑进长廊下头,各自抖着衣裳上的雨珠,也没看到前厅内侍正焦灼的望着他们。
“乡君,你可算回来了。”尖细的嗓音凭空响起,内侍迈着小碎步跑到两人跟前,熟稔的行过礼后,开始传递建元帝意思。
陈怀柔听了会,不由蹙紧眉心,疑惑道,“皇上叫我进宫,没听错吧,是不是叫我娘过去,或者叫我爹过去?”
左右不会单独唤她。
内侍笑眯眯的晃了下身子,“乡君快去换身衣裳,随老奴走吧,皇上有要事与乡君商量。”
孟氏与陈承弼看着陈怀柔上了马车,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孟氏倚靠着陈承弼,忽然拧着他的胳膊肉一转,慌乱道,“要不然你跟去看看,到底什么事,如此神秘,要不是看在内侍是服侍皇上几十年的老奴份上,我真要两马鞭把他抽倒在地。
也不说前因后果,就说要带小柔进京,弄得我精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夫人别怕,我在这,皇上不会为难小柔。你不要顾虑太多,他只是有事找小柔,若不然,哪能这般客客气气来请,早就五花大绑送去刑部。”
他分析的太过理智,于是孟氏将剩下的火气悉数发到陈承弼身上后,这才躺到床上,精疲力尽的合眼等待。
马车从沛国公府驶出的一刹,远处亭榭中身穿玄色长衫的江元白慢慢从廊柱后走了出来,他目光森冷,惊愕的情绪尚未恢复如常,便快马奔到此处,他不知道过来作甚,因为过来后他什么都不能说,可他又无法安然留在府里。
他凭着本心,像个贼一样躲在此处,悄悄窥视陈怀柔赴宫城的背影。
“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犹如平地声起,江元白抬头,远处天空窜出一道白光,随即噼啪的蜿蜒上升,直至达到最高处,簌的一下绽开,释放出五光十色的绚烂。
周遭鞭炮声此起彼伏,流光溢彩的烟花不断地升腾绽放,又黯然坠毁。忽明忽暗的夜空里,雨点就像密密匝匝的牛毛,冲着人脸,迅速而又密集的砸了下来。
裹挟着烟的气息。
江元白慢慢攥紧衣袖中的信件,他知道,这夜过后,沛国公府便再不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了。
作者有话说: 贴了三贴膏药,实在不行了,要去睡了,晚安宝贝们
第37章
夜雨簌簌而下, 打在藤枝上发出细密的响动,明昧不定的夜空里,无数银白的点仿佛眼花缭乱的星辰, 坠落, 泯灭。
手中的纸被攥的皱皱巴巴,江元白慢慢松开, 身后人低着嗓音,虽然极力想要平静,却掩盖不了话中的焦灼, 江松脚一跺,咬着牙催促, “公子,这信, 还往外送吗?”
若是今夜送出,快马加鞭昼夜不歇,最快两日便能抵达司徒宏手中。
只是,信里的内容,关系到当年孟大将军病故真相, 亦关系着司徒宏的清白。
过去了这样久,饶是靖国公胡搅蛮缠去吏部和大理寺敲鼓鸣冤,杜兴平和他儿子杜念远还是好好地待在府里, 没有受到任何惩戒。
江元白知道建元帝在保全杜兴平, 可这份保全后面, 是不是又牵扯到什么利益关系,使得建元帝必须保他。顺着这条线索抽丝剥茧,查出来当年的真相,足够令人惊惧。
他久久没有回应, 只是将目光停在马车消失的地方,脑中思绪如云海翻涌,短短一瞬,他仿佛思考了整个人生。
暗暗地一声吁气,江元白回转过身子,看着江松紧张的脸,淡然抿着唇,“司徒宏知道信上内容后,会不会不计后果直捣京城。”
江松错愕,却重重点了点头,“肯定会。”
江元白不了解司徒宏的为人,却知道他能够忍辱负重潜在西南,心志定然非常人能及,一旦被他知晓当年真相,势必会孤注一掷,倾其所有为司徒家报仇雪恨。
那将是个无法预知的孤勇与决绝。
不单单是司徒宏,所有跟司徒家有关联的事和人都会受到牵连,尤其是沛国公府。
这个真相,于沛国公夫妇而言,亦需要时间来消化,孟大将军的病死,皇室对孟家的宽恩厚赏,有几分是为着孟大将军的战功,又有几分是为着成全明君的称号,更或者说,建元帝实则是为了掩盖真相顾布迷阵,惺惺作态。
杀死孟大将军的,根本不是突发疾病,而是他堂堂天子,建元帝。
本朝最后一个大将军,竟然死在他终生效忠的帝王手里。
权势过大,终究会成为夺命鸩酒。
在此之前,江元白或许没有想过娶陈怀柔为妻,他只是不甘心不情愿她嫁给旁人,他告诉自己,破坏陈怀柔与陆蹇的婚事,是因陆蹇踏入了夺嫡的阴谋之中,他不允许任何意外在沛国公和陈怀柔身上发生。
可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知道,所有的借口终是借口,不管日后谁会迎娶陈怀柔,他都不愿意,他都会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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