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柔与陈睢互看一眼,然后将目光齐齐投向陈承弼。
“关于你们大哥,陈旌的身世,”陈承弼叹了口气,终是下定决心一般,决然说道,“陈旌其实是司徒后人。”
“哪个司徒?”陈睢打断了陈承弼的话,不敢将心理猜测说出来,满朝上下,没有人愿意再提司徒二字。
“你大哥是司徒将军的孙子。”
陈睢两眼一瞪,还真是自己想的那个司徒!
司徒宏是孟丛筠父亲孟大将军的副将,二人从年轻时候便相携打仗,经历生死,为朝廷立下不少战功。
后来在一场战役凯旋之时,孟大将军归京途中身染恶疾,不治而亡,司徒宏趁机反叛通敌,被发现后遁走无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建元帝勃然大怒,命人诛杀司徒满门,便是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司徒家在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无一人活口。
陈怀柔惊诧,她咬着牙根道,“爹,我幼时捡回来大哥,其实是你跟娘暗中谋划,对不对?”
孟氏点了点头,拿帕子擦掉腮颊上的泪,“我自小长在司徒叔叔身边,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若说他通敌,打死我都不信!”
陈承弼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也不信。”
“当初就不该告诉陈旌真相,否则他不会弃文从武,跑去西营待着,连家也不回。”孟氏捶了他一拳。
陈承弼生生受着,闷哼一声,又怕孟氏伤心过度,遂替她揉捏着肩膀,劝解,“旌儿福大命大,万不会有事。来报的人不是说了吗,他只是失踪,只是没找到他。我们有的是银子有的是人力物力,撒出网去,总会找到旌儿的。”
原来陈旌早就知道身世,难怪,他会从斯文儒雅变得坚毅少言。
陈怀柔附和,“爹说的对,吴王战败,眼下西南边陲都在朝廷掌控之中,大哥一定会没事的。”
她就像在自我安慰,说服孟氏的同时,也在不断催眠自己相信。
可她又无必清晰的知道,爹娘不信司徒宏通敌,也就意味着朝中有人栽赃陷害了司徒宏,使他百口莫辩,直至整个司徒家都被赶尽杀绝。
那么大哥在这个时候突然失踪,会不会是被幕后之人发现了身世,想要灭口了事?
先是大哥,接着呢,是不是他就要对付沛国公府?
或许不会,否则,他只要将线索抛出来,引人发现陈旌是司徒后人,便足以让沛国公府置身于刀山火海,一同覆灭。
难道只是为了铲除司徒家最后一丝血脉?
陈怀柔百思不得其解,她试探着问道,“娘,司徒家有没有宿敌,不共戴天那种。”
孟氏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司徒叔叔鲜少与人动怒,若说有宿敌,无非是打仗时候战败的那些匪寇,算不得不共戴天。”
脑中一片混沌,陈怀柔着实糊涂了。
到底会是谁,为了什么,难道大哥真的只是单纯的失踪,并非有人筹谋安排?
可是,这也太巧了!
“你的顾虑正是我们所担心的,若果真有人暗中加害于旌儿,那么他...”孟氏又哽咽了,一头埋进陈承弼怀里,泣不成声。
“今日起,会有大批人手明里暗里搜查,一定会找到旌儿!”陈承弼给孟氏捋顺头发,声音震然。
国公府的情绪尚未醒转,便有婢女急匆匆的跑进内宅,附耳在陈怀柔身边,小声道,“小姐,宁家来人了,在门口不让进来。”
陈怀柔眸色一瞥,陈睢猛地收回视线,佯装无事的别开脑袋,剧烈的晃动起腿来。
那心虚的样子明摆着承认了,就是他嘱咐了门口小厮,碰到宁家人就拦住,不让通报。
陈怀柔不跟他置气,要出门,陈睢跳起来,紧跟在她身后,扯着嗓子喊,“姐,我是你弟弟,其余事情我都听你的,唯独这件,你得听我的,别往火坑里跳。
宁家现在就是一滩烂泥,跳进去,就拔不出来腿,你...”
见陈怀柔压根不理他,陈睢更是着急,抄小路从前头将其拦下,双臂一伸,蛮横道,“你要他就别认我这个弟弟!”
他虽不是亲的,却一直把陈怀柔当亲姐看待,亲姐为了义气犯傻,他若是不拦,他就不是人!
“三郎,让开。”陈怀柔平静的看着他,绯红色大氅带的雪粒子翻扬成团雾,白茫茫的,迷人眼睛。
“我不让!”陈睢站直了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宁永贞吐血了,就快死了...”
.....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墙角摆着一座紫铜仙鹤香炉,炉顶冒出袅袅漫漫的烟雾,顺着鹤嘴倒悬下/流。
宁永贞形如槁木,吐过血后脸色苍白中泛着灰败之色,他抬了抬眼皮,虽有些废力,唇角却挂着一丝弧度,微微上扬。
二皇子查出吴王暗线后,又着人将宁家那个婢女送了回来。
只不过她被打的血肉模糊,已然辨不清脸面了。
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那婢女的招供,宁永贞看完后,方明白为何二皇子会单独交给自己。
因为那婢女交代,曾受命伺机给宁永贞马匹下毒,却发现有人先她一步,给马匹下了极其厉害的疯药,致使骏马狂躁乱奔,宁永贞坠马被踩烂左膝。
宁永贞目无焦距的看着屋顶,双手合在胸口握着。
婢女说,后查出下药之人,是受命与吕修之手。
吕修,是他宁永贞的姐夫。
原来爹娘早就知道,否则,嫡子出事,怎会没有深查下去,除非幕后之人利益与他们休戚相关。
他的命,终究敌不过权势。
二皇子打的如意算盘,宁永贞再清楚不过,即便不能将宁永贞收到麾下为他做事,亦能挑唆宁永贞与宁家,与吕家皇后一族心生嫌隙。
不管结果是什么,二皇子都不算吃亏。
宁永贞抿着唇,听到门口传来簌簌的脚步声。
这一回,他是拿命来赌的。一来引出吕家布在府里的暗线,二来赌她陈怀柔的心软。
如今看来,他赌赢了。
门吱呀一声,陈怀柔脸上被热气一催,有些恍惚。
床榻上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活物的感觉,薄衾几乎看不出起伏,窗角的烟雾随风破成一缕缕的银线,随着门被合上,又慢慢凝成水雾。
她走到床前,看着形销骨立的人形,鼻尖一酸,她别开眼睛,拭去萦在眼眶的泪,坐下,伸手,从衾被上攥住宁永贞的手,拉到跟前。
“真没用!”
她抱怨,嗓子哑的就像夜枭。
“以前你身子那么好,寒冬腊月还跑到冰池子里游泳,何曾生过病。现在呢,不过落了水,受了点风寒,竟然躺了半个月,宁永贞,我可真是瞧不起你。”
她搓了搓宁永贞的手背,隐约看出点血色。
“真可怜,你都要死了,”她替他将手指挨个揉按一遍,又慢慢放下,“他们都说你要死了,除了冲喜,什么都救不了你。”
宁永贞一动不动,躺的就像一具尸体。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爹娘说过,我命好,谁若是娶了我,便会一世荣华,长命百岁。宁永贞,我嫁给你,我给你冲喜。”
......
寒风呼啸着,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袭来。
巷子里,一人身穿银白色大氅,芝兰玉树般站在那里,他的头顶落了雪,睫毛上也沾水,极快的凝成冰晶,沉沉的,他垂着眼皮。
巷口走来一道绯红色身影,在看见他的一刹,稍稍顿住,旋即又迈开步子,状若无人的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停下的意思。
江元白淡声叫住,“阿柔,你可认得此物?”
他摊开手掌,横亘在陈怀柔面前。
陈怀柔顺势瞥了眼,陡然刹住脚步,那是枚沾染了血迹的荷包,锦面上绣的是青竹纹路,是大哥送她印信时的那个荷包。
后又被江元白要去。
他这是何意?
陈怀柔蹙眉,没好气道,“你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她扫了眼江元白上下,不见血迹,心里头不由得颤了下,咬着下唇冷冷睨着他。
江元白收回胳膊,慢条斯理的望着陈怀柔的脸,又转头看向宁府方向,冷声道,“你去宁家,是为了冲喜一事。”
“废话。”
陈怀柔烦躁的看着那枚被血污了的荷包,兜帽下的小脸蕴出殷红,她哼了声,“江大人,等我跟宁永贞成婚的时候,别忘了包份大礼送去,你知道,我俗,就爱银子!”
“我说过,你别逼我。”江元白握紧荷包,忽然捏住它的带子悬空挂了起来,硕大的雪片打在两人面上,他们仿佛没有知觉,只是彼此死死的凝视着对方。
“郑将军回京,带回来吴王的女儿,她还有一口气,从她身上,搜出了这枚荷包。”他说的波澜不惊,末了,不忘打量陈怀柔的反应。
“江元白,你怕不是脑子坏了记不住事,这荷包,明明是你问我索要,我送给你的谢礼,怎么会在旁人身上,你休要诓我。”
陈怀柔有些不太好的感觉,面前人神色太过凛然,就像扼制住她的喉咙,操控着全局一般,所有事情都在他的谋划之下,而他们,不知不觉在何时已然掉入了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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