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心疼母亲,也敬佩父亲。
如果他的王妃心里装着别人,他根本做不到父皇的冷静。
母后不爱父皇,所以不争宠,父皇不爱母后,所以专宠旁人。
他们谁都没错,唯一错的,就是母后不该盼着他去做那个人。
“母后,儿子在宫外一切都好,您安心照顾自己,不用再替儿子操心了。”
雍王磕个头,转身退下了。
以前他小,他住在母后身边,无法逃离那种囚笼一般的日子,现在他搬出皇宫了,可以随便在京城走动,可以陪着王妃子女游山玩水,雍王很知足了,什么储君不储君的,让老二去与老三、老四争吧,他不搀和。
跨出门口的瞬间,风迎面吹来,雍王精神一振,双肩都比刚刚挺得更直。
谢皇后看得清清楚楚,视线模糊,突然落下泪来。
她想要的,母亲不给她,逼着她嫁给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一个瘦弱皇子。
她一边怨着母亲,一边却开始自以为是地替儿子图着她认为最适合儿子的位置,不知不觉间,她变成了第二个母亲。
是继续强求儿子,还是放手让儿子自己去选择?
可这么大的事,又岂是一念之间可以决定的。
谢皇后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第162章
先帝的国丧解除时, 马上也要过年了。
民间喜气洋洋,如淋了三个月的冬雨终于见到了暖阳,百姓们纷纷出门置办年货。
宫里, 宣和帝为了缅怀先帝, 今年就不办宫宴了,大年初一大臣、命妇们进宫拜个年就是。
进宫给女儿请安, 柳氏盼这一日盼了不知多少年,女婿还是王爷时她不敢想,女婿做了太子,她敢想了, 可是这一盼也盼了太久太久。
这日一早, 柳氏天不亮就起了,换上难得能穿一回的御赐的四品诰命朝服, 再让丫鬟给她仔仔细细描眉梳妆, 提起精神,打扮了半个时辰, 柳氏才算满意, 去前面与儿子儿媳汇合, 再带上家里的三个孩子, 一起进宫去了。
赵宴平还是骑马, 阿娇婆媳俩与三个孩子坐马车。
每逢过年便长一岁, 孟昭十四了, 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安静内敛, 气度却平和温润,仿佛他只是喜静, 并非拒人千里。
初锦也变成了十一岁的小姑娘,在家里或许有些小脾气, 出门在外她很懂事,并未擅自去挑帘子往外瞧。
只有虚四岁的赵昉,对从未去过的皇宫充满了好奇,总想探出脑袋瞧瞧到了没有,一刻也不想在椅子上稳稳地坐着。
阿娇威胁儿子:“再乱动,我告诉你爹了。”
赵昉正要离开椅子的小屁股就又坐稳了,瞄眼窗帘,听着外面的马蹄声,父亲冷峻严厉的面孔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这个家里,赵昉最怕的就是父亲。
小男娃终于老实了下来。
赵宴平骑马走在一旁,里面的声音他自然听到了,对比一直懂事的老大,赵宴平既头疼小的,也心疼大的。他看得出来,老大的懂事是因为孩子知道他不是养父养母亲生的,就像阿娇在舅舅家的时候,在他身边做妾的那两年,因为怕被抛弃,所以从不敢犯错。
赵宴平突然敲了敲窗。
初锦坐在这边,闻声挑开了窗帘。
赵宴平扫眼赵昉,严厉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孟昭脸上:“长兄如父,弟弟淘气你为何不管,一直让你娘操心?”
这是孟昭记事起,父亲第一次训斥他。
少年郎脸色通红。
阿娇心疼坏了,正要在丈夫面前维护儿子,赵宴平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又训了赵昉一顿:“再不守规矩,以后你都不用出门,在家闭门思过罢。”
说完,赵宴平放下帘子,摆正坐姿看向前方。
赶车的陈敬偷偷回头瞥了眼,就见官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陈敬立即缩回了脖子。
车内,赵昉耷拉着脑袋,因为哥哥陪他一起挨训了,兄弟俩同命相连,赵昉就巴巴地看向哥哥,想看看哥哥是不是像他一样害怕父亲。
孟昭也是有点怕的,可当他看到弟弟清澈的眼睛,又在那双眼睛里看到那般明显的害怕,孟昭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弟弟淘气,父亲经常教训弟弟,他在一旁看着,既觉得父亲过于严厉了,又很是羡慕,如果哪天父亲也那么教训他,才说明父亲真正将他当亲儿子看了,而不是只有夸赞与肯定。没想到,今天父亲就训了他一顿,还说长兄如父,让他管教弟弟。
短暂的害怕后,孟昭笑了,摸摸弟弟的脑袋,他低声道:“以后要听娘的话,不许再惹娘生气。”
赵昉眨巴眨巴眼睛,再看看瞪着他的母亲,乖乖点点头。
皇城到了。
一家人下了马车,在宫人的引领下直接前往贵妃的长春宫。
柳氏觉得“长春”这殿名很好,四季如春,就像花园里的花一样,一直都开得灿灿烂烂的。
到了长春宫,赵家众人才发现宣和帝也在,帝王与贵妃一左一右地坐在主位椅子上,端王一家四口、四爷与公主分别陪在父母的身旁,和乐融融的。
柳氏也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女儿。
上次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女儿才二十五岁,依然娇艳如十几岁的小姑娘,十二年流水般淙淙淌过,如今女儿也是当婆婆当祖母的人了。
柳氏忍着泪,跪下去向帝王、贵妃请安。
赵香云以前在宫宴上见到母亲,都笑得像毫无思念一样,就算此时只有一家人,但因为宣和帝在,正常情况下赵香云也能忍。然而离得近了,将母亲头上的白发、脸上的皱纹、胭脂也难掩饰的憔悴看得那么清楚,赵香云睫毛一垂,两行清冷便落了下来。
宣和帝陪她见家人是想表达自己对她、对赵家的重视,此时见她哭也哭得克制,分明还是在拘着自己,他叹口气,找个借口先行离去了。
他一走,赵香云便扑过去将母亲扶了起来,趴在柳氏的肩上泣不成声。
宫人们早都退了下去,阿娇与薛宁一起将母女俩扶到内殿,然后退了出来,让母女俩单独叙旧。团圆对普通人家来说并不难,便是出嫁的女儿,逢年过节也能回娘家聚聚,只有嫁进皇宫的女人,一辈子或许都不可能再回娘家住。
赵宴平、阿娇等人坐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哭声。
阿娇、薛宁、初锦、永嘉公主都红着眼圈,时不时擦擦泪。
赵宴平、端王、四爷萧炽、孟昭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有赵昉与端王家里的小郡主面面相觑。
小郡主去年四月里出生,现在还不会走,坐在端王爹爹怀里懵懵懂懂地观察众人。
赵昉很快就对小郡主失去了兴趣,问父亲:“爹,我娘她们为何哭了?”
赵宴平没理儿子。
孟昭朝弟弟摇摇头,示意他不用问。
端王吩咐弟弟萧炽、妹妹永嘉公主:“表弟表妹难得进宫,你们带她们去花园逛逛。”
几个小辈们便出去了,就连王府里的小郡主也被乳母抱着陪在一旁。
孩子们走了,端王看向自己的舅舅。外祖母的病他早知道了,但舅舅不许他告诉母亲,不想让母亲担心,可外祖母这两年憔悴的那么快,今日进宫,怕是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赵宴平垂着眸子,不发一言。隐瞒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让母亲进宫,可母亲与妹妹盼这一日都盼了那么久,就算母亲不来,妹妹也会猜到母亲出了事。
不知过了多久,赵香云将母亲留在内殿,她单独出来了,直接问兄长:“大哥,娘得了什么病?”
赵宴平抿唇。
赵香云看着他道:“你不说,我这就传太医。”
赵宴平无可奈何,只好如实道:“两年前娘病了一场,请京□□医诊治,说是肝脏出了问题,这两年母亲的药没断过,每隔两个月也会请名医诊脉。当年名医说,如果母亲休养地好,还能再活五六年,否则……”
赵香云泪如雨下:“否则什么?”
赵宴平看向窗外,红着眼睛道:“否则一两年都是问题。”
赵香云身形一晃,一两年,两年已经过去了,那母亲还剩多久?
兄长不敢看她,赵香云便去看嫂子。
阿娇想到年前那位名医的话,低着头哭,并未注意到她的眼神。赵香云正要走过去,萧炼神色沉重地走过来,扶住母亲道:“娘,外祖母心中有结,解不开,可能熬不过今年了。”
不论是京□□医,还是宫里的太医,他都请去替外祖母诊治过,但太医们也没办法治好外祖母越来越严重的病,只能想办法缓解外祖母的痛苦,让人活得舒服一些。
赵香云不信,不信自己盼了这么久的团圆,只盼到母亲病重的噩耗。
她推开儿子,吩咐宫人去传太医,然后重新去了内殿。
外殿一片沉默。
太医来了,正是太医院最擅长治肝病的那位,也是被端王请出宫替柳氏诊治过的那位,一见柳氏,太医已经猜到了这边的情况,在贵妃娘娘的要求与希冀下,太医宛如初次诊断般细细询问了一遍柳氏的情况,最后跪在地上,沉声说出了他的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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