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仿佛命运的捉弄一般。
当真讽刺。
沈黛阂眸,长长一叹,纤浓卷翘的眼睫在烛光中簌簌轻颤。
戚展白心口像是被挠了下,感情至斯,他又岂会瞧不出她心中为他鸣的不甘?
笑了下,他捧起她的脸轻哄:“莫要多心,我不是去救他,我只是去同当年之事做个最后了断,去救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沈黛心弦波动,去救她的家人,也是他的家人。二十年前的事,沈家多少也脱不开干系,可他竟一点也不介意,还肯视他们为家人,不顾一切地去救他们......
她鼻头微微泛酸,心绪起伏间,泪水已湿了眼眶。
戚展白拥着她,轻轻帮她拭泪,目光专注而温柔,“在柳州等我,乖乖的,我一定早去早回,将你母亲救出,同你一块过年。”
“咱们大邺好山好水,那东海的浩瀚,西蜀的险峻,滇南的旖旎,还有江南的杏花烟雨,你都没见过。等我回来,我带你游历四海,再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我给你盖一座天底下最美的小院子。咱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不能打扰,好不好?”
沈黛哽咽了,亦紧紧抱住他脖颈,用尽全身力气,颤声道:“好......”
觉得这声回应还不够,她握住他那只犹带剑痕的手,慢慢送到自己唇边,在伤口上虔诚而轻柔地亲了一口,又将他掌心贴在自己一侧面颊上,阂眸轻轻磨蹭。最后,她顺着他的手臂,勾住他脖子,仰头送上自己的唇。
戚展白闭上双眼,心满意足地沉浸在她的柔软和热情中,全身的触感都集中到了一处,随她唇瓣游移。分别在即,眼下能多一刻缱绻,他都甘愿为此付出一切。
臂弯猛地一带,他将她压在了自己和床榻之间。发簪从她头上松脱,长发散开,泼墨般铺满枕上绣着的连理枝纹。
炭火盆忽地爆开细微的“哔剥”声,火光暖融融,隔绝了屋外风雪交加的严寒。
“小白。”沈黛忽然翻身,跨坐在他腹上。
外衣滑落,香肩胜雪,肩头点着轻俏的红。满头青丝,乌鸦鸦堆在玉颈之侧。颈上的带子松了,绣着蝶恋花的月白色抱腹堪堪吊在峰顶,犹抱琵琶半遮面般,朦胧而美好。
戚展白顺从地由她坐着,双手搭在她腰肢,指尖勾住她抱腹一角,细细摩挲,鼻腔里含混地应了声,“嗯?”
“小白......”沈黛也不说其他,只娇声唤他,俯下身来,红唇嗡哝着贴上他喉结。
戚展白情不自禁吞咽了下,微微扬起头,玉指穿过她乌发,嗓音沙哑,低声回应:“我在......”
沈黛忽然停住,重新坐起身。
外间雪霁,云散了,一缕一缕晚霞自天际幻化而来,水面涟漪一般,细细碎碎的浮漾开来。雪后骤晴的天空便成了散开的五色锦缎,霎时间流光溢彩。
她在那片光彩流离的暮色中缓缓睁开眼,居高临下地望住他,“那日在秦济楚的别院,大火里,你同我说,我若有不测,你绝不独活。如今临别在即,我也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说还给你。”
“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有任何闪失。你生,我便生;你若去了,我必亲自为你报仇,然后追随你而去。”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黄泉碧落,我们夫妻二人,都要在一起。”
双眸熠熠生辉,宛如收敛了无尽星辰,美得惊心动魄。
戚展白心跳漏了一拍,方才在前厅,面对那么危险的局势,他都能镇定自若,此刻眼眶却忍不住发热,像是被她的话烫着了似的。
忽而一个翻身,他将她压回身下,沉身入港,在她软而媚的低吟声中,一字一顿地回答:“昭昭所愿,我戚展白定无所不从!”
*
算起来,这当是两人坦诚心迹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别后的日子索然无趣,柳州也彻底进入了冬季,雪花一日大过一日,举目远眺,到处一片素白压城。
沈黛向来不是一个能静得下心来的人。从前在家中,便是到了天寒地冻之时,她也会同哥哥一块到院子里打雪仗。非等到母亲发火,她才会意犹未尽地回屋里待着。
可眼下,她竟能挨得住,终日窝在屋里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收到戚展白写给她的信,她才会一展笑颜。
年关在即,春纤和春信为了让沈黛分心,拉上她一块,围着薰笼剪窗花。
“雪藻刚刚送来的消息,说王爷这回借兵很顺利,前两日接连攻下三城,老爷他们也已救出了夫人,现在他们成功会师,已经一块剑指帝京城了!”
春信说得热血沸腾,高举剪子直指帝京方向。
“哎呀危险!”
春纤一把将她的手打落,剜她一眼,自己也感慨万千,“雪藻也聪慧,知道这时候该投靠谁,最近他在王爷身边帮忙,定也学了不少东西,日后说不定也能混上个参将之类的。”
沈黛笑而不语。
参将什么的,她不敢说,但也确实要感谢雪藻。他的倒戈,的确帮了他们很大的忙。否则凭他们对苏含章的了解,恐也难这么快将他逼迫至此。
壶里头的茶水干了,春信起身去厨房续。春纤恐她把茶壶打翻,也起身跟了过去。
屋里只剩沈黛一人,坐在日影斜晖里。
金色的夕光长长铺陈在外间的积雪上,碎开千万点跳动的光,像孩童在打水漂。沈黛不禁想起小木屋那日,戚展白背着她走在湖边,有恍若隔世之感。
倘若时间能永远定格在当时,那该多好?
剪子不慎裁到了手,她惊呼一声,将受伤的指尖含在嘴里,低头瞧手上的窗花。血没滴上去,她松了口气,抬袖抚了抚。
她从前没做过这个,这两日才跟春信现学的。因着过年,旁人大多爱剪些喜庆的花样,譬如福字什么的,她学会后,就爱剪戚展白的小像。
起初,她怎么剪也剪不好,不是鼻子歪了,就是眼睛斜了,完全没有他半点神/韵。现在练习多了,技艺倒是精进不少,剪完一个模子拿给春纤她们瞧,她们一眼就能认出来。而今积累起来,已经有小十来幅了。
就是不知道,她要积累到几幅,才能换回一个真正的他。
应当快了吧,照他目前的速度,过年前凯旋,也不是不可能。
沈黛心中涌起一阵希冀,取来一个雕海棠浮纹的木匣,将这幅小像也放进去。
“快回来吧,小白。”她心里默念着,嘴里也不禁说出了声。
“沈姑娘如今的手艺,的确是精进不少。”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沈黛回头,见锦瑟一手扶着门框,一手端着茶点,小心翼翼地摸索进门,“方才在屋外遇见春信她二人,她们还有旁的事要做,我便代替她们将这东西送来,姑娘介意吗?”
“怎会?”沈黛莞尔,起身去接漆盘。
“该是我们谢谢夫人才是,上回若没有夫人帮忙,我和王爷,还有爹爹他们都要遭那秦济楚暗算。还有这次,若不是夫人接纳,恐怕我要领着我那两个丫头露宿街头了。”
见锦瑟行动困难,沈黛习惯性地要去扶她,手心擦过漆盘的边沿,有种奇异的黏腻感,抬起一看,心顿时在腔子里狠狠一蹦。
血!
竟然是血!
哪里来的?谁的?
沈黛愕然抬眸。
视野里,面前的女子还蹒跚着,拿手和足尖探前面的路,脸上带着馨馨的微笑。
- 沈姑娘如今的手艺,的确是精进不少。
她看不见,又是如何得知,她手艺精进不少的?这茶点是从春纤她们手里接过来的,那她们现在人在哪里?
一阵恶寒猛然顺着背脊游走而上,直冲天灵盖,沈黛不由屏住呼吸,十根指头紧紧扣住盘沿儿。
屋内气氛略有凝滞,锦瑟注意到了,侧过半张脸,笑问:“沈姑娘怎么了?”目光依旧空空,语气却夹杂了些许寒凉。
“无事,就是有些想家了。”沈黛笑笑,答得从容自然,若无其事地将漆盘放在案头,只拿眼梢余光扫向窗外。
屋外有戚展白留给她的暗卫,但为了不打扰她的正常起居,无传唤,他们不会出现,更不会随意窥探她的屋子。
要马上出去。
出去,才是最安全的。
“我忽然想起,早间的时候,我把一本书落在院子里,这会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叫雪给浇坏了。夫人且先在这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沈黛歉然笑笑,一副对自己的粗心甚是无奈的模样,边抱怨边往门口走。越临近屋门,她呼吸越发急促,全身的注意力一分为二,一半在门上,一半在背后那人身上。
只差一步,她就能触摸到那半掩的大门,手抬到一半,一只柔荑先一步从她耳边擦过,将门缝投落在她身上的一线天光完全合上。
伴随“吱呀”一声清脆的木头闭合声,她后腰被一尖锐之物冷冷抵住,稍有妄动,哪怕只是出个声儿,都会演变成血溅五步的惨案。
额汗顺着面颊滑落,她强自压住狂跳的心脏,微微侧头,眼尾余光里,宇文沁撕下人/皮/面具,正掀着半幅眼皮懒洋洋对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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