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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她如花美眷 (衮衮)


  王容与指根一点点收紧,隐约能听见杯盏发出的“咯咯”声。
  “她要死要活的,非要阿均负责。阿均没办法,只能认下她肚里的孩子,为了我,便不许她名分。”
  “为了我......”
  王容与讥笑了声,终于撕掉了自己维持了一整天的娴静伪装。
  沈黛垂了眼。
  她很能理解这种不甘和气愤,倘若戚展白这般给她招惹一个女人,一直瞒着她,等到她怀孕才突然告知她真相,还附加一个孩子。
  她没有王容与的心胸,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能装傻充愣,继续同宇文均做恩爱夫妻,对奈奈一忍再忍。换做是她,定会徒手撕了戚展白,再和那女人同归于尽。
  劝人大度不是君子的作派。
  沈黛叉腰,咻咻喘着粗气,“奈奈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多久了?宇文均都不管管?你才是他的正头妻子!竟然都敢诅咒你孩子了,简直岂有此理!”
  王容与浑身一颤,方才的恨意从眼里消失,化作一抹散不去的痛苦,“你可听说过达玛活佛的预言?”
  “达玛活佛?”沈黛忖了忖,“听说过一些。”
  西凉人信奉长生天,而活佛就是长生天之子,是神的代表,曾数次带领族人走出困境。在西凉人心中,他的地位甚至凌驾于王之上。
  “达玛说了,阿均命硬,以后得了孩子,就只能留一个。否则,兄弟姊妹间必会闹出大乱,克死阿均不算,还会威胁到整个草原。”
  王容与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金芒染镀她眉眼,眼角闪着珍珠般的光。
  “如今我和奈奈都怀有身孕,奈奈定是会比我早生产。倘若她生的是个儿子,那孩子自然就是下一任储君,那我的孩子就......为了草原的安危,他们一定会、一定会......”
  “连大妃和阿均都帮不了我......”
  王容与哽咽了声,五指收紧,手背青筋根根分明,整个人一下松垮在椅子上,抬起双手捂住脸,泪水如决堤般从指缝间滔滔涌出。
  沈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为了一个预言,就能随便决定一个未出事的孩子的全部命运?
  好半晌,沈黛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怪力乱神,不足为信!”
  王容与惨笑,“达玛的预言不会错的。当初阿均的母亲嫁过来的时候,达玛就劝过老王,若是和汉人婚配,他便活不过四十。老王不信,执意立郡主为大妃。结果在四十生辰宴的前日,他就突发旧疾,死在了子时前一刻。”
  沈黛还是不能接受,“可......就算预言是真的,你才是宇文均的正妻,怀的是嫡子!是嫡子!要留,也该留你的孩子才是。”
  王容与绝望地摇头,“西凉人不讲究嫡庶,只念强弱,还有......”她咬着唇瓣,再说不下去。
  沈黛看着她颓然纤瘦的身影,闭了闭酸涩的眼,缓缓替她说完:“还有血统是吗?”
  奈奈虽是奴籍,却是正儿八经的西凉人。王容与再怎么尊贵,也是汉人,在这自由开放的草原上,竟还不如一个奴?
  拳头不自觉在袖底攥紧,沈黛深吸一口气,展臂抱住她,顺着她的背脊轻轻拍抚,“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要帮你护宇文均顺利登上王位,自然也不会平白看着你的孩子去送死。”
  “我和王爷,定会为你做主!”
  王容与浑身颤了颤,似是不习惯这般安抚,背脊不由绷紧。
  渐渐地,她也在沈黛温柔的安抚下,放松戒备,额头抵在她的肩膀,喉间溢出一声隐忍至极的啜泣,双肩耸抖着,像是要把多年积累的委屈都发泄出来,终于哇哇哭出了声。
  *
  新王继任仪式安排在后日,今夜,所有别国的使团都陆续到齐。为招待他们,王庭特特安排了宴会。
  王容与是西凉的下一任大妃,宴会一切事宜自是由她主持。
  戚展白还未回来,沈黛闲着无事,便帮忙打下手。
  王容与在西凉待了许多年,却因着汉人的身份,一直没交到朋友。沈黛能陪她说话,她欢喜异常,听她说了许多帝京的事,不禁心生向往,“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去帝京看看。”
  沈黛笑答:“到时你和宇文均一块来,我定近地主之谊,把你们招待得都舍不得回去。”
  “那戚兄弟可就要吃味啦!”王容与打趣道。
  两人闲话说得正热闹,外间进来一个侍女,在王容与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王容与脸上的笑容僵住,垂眸斟酌了一番,她歉然对沈黛说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昭昭能不能帮我打理一下宴会?”
  沈黛自然不会拒绝,可念着她临走时凝重的表情,心里不免惴惴不安。将宴会的事叮嘱给春纤和春信,便掀开帘子悄悄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大藏寺。
  西凉人喜欢畅朗,便是夜里,也从不闭窗。可此刻,寺里门窗都悉数关得死紧。四面黢黑,只有一处门还敞着条缝,泄出一道昏黄的光和零星说话声。
  隐约还夹杂着低啜。
  沈黛猫腰过去,寻了个安全的地方躲好,顺着门缝往里瞧。
  眼下草原还不算冷,屋里却烘着三个火盆。一个老人被火盆簇拥着,闭着双眼,盘腿坐在迎门毡毯之上,一动不动。枯瘦的身躯缩在宽大的僧袍里,跟孩童一般大小。
  而他对面,王容与颓然瘫坐在地,双目空空,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眼眶尽红,显然才刚哭过。
  有人从屋子的阴影中,缓步朝她踱来,“大妃,方才巫医已经帮奈奈诊过脉,她肚里怀的,的确是个男孩。”
  牛油蜡烛晕开的光,自下而上覆盖满他的身躯。
  火红的皮袍,鹰隼一样锋锐的眼,竟就是那和顺王,宇文涟!
  “大妃来西凉这么多年,应当知道我们西凉的规矩,应当不用本王再重复了吧?”宇文涟端着碗药,不紧不慢地靠近。细长的眼睛一眯,如狐狸般狡黠狠毒。
  “不——!”王容与摇着头拼命后退,背脊很快贴到墙上。
  冰冷的触感透衣而来,她由不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像个猎物被逼到绝境,明知是徒劳,仍抱着肚子呜咽祈求,“不要杀我孩子,求求你,不要杀我孩子......”
  宇文涟果然止步,却只是漠然垂睨着她,嘴角勾着满意的笑,兀自欣赏她狼狈的模样,等看腻了,便毫不留情地捏住王容与的下巴,狠狠抬起。
  在墙上挂着的长生天神慈悲的目光下,将药碗抵到她嘴边,狞笑道:“大妃可千万别让本王为难。”
  药碗一点点抬高,王容与闭着眼挣扎,死咬着牙,眼见快支撑不住。
  却听一声惨烈的“啊——”
  药碗“咣当”落地,宇文涟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右胳膊,踉跄着后退。瓷碗碎片飞溅,黢黑的药汁在地面蜿蜒,在他的皮靴上泅染出大片深色。
  沈黛趁机退了他一把,忙蹲身去扶王容与,“王姐姐!王姐姐!你还好吗!我带你离开。”
  刚才那一番挣扎,王容与早没了力气,勉强给了她一个微笑,如何也站不起来。
  宇文涟拔/出插在肩上的发簪,凝眉打量沈黛,眼里先是一片茫然,很快便拨云见日。左右两个都逃不脱,他哼了声,干脆扯了把椅子坐下来,边检查自己的伤,边寒声警告:
  “沈姑娘,这里是西凉,本王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连戚展白也救不了你。”
  沈黛不屑地冷哼,“看来王爷是记性不好,这才几天,怎么就忘了那日自己在夜市上的怂样?”
  不好的回忆涌上来了,宇文涟眉心深蹙,拍桌怒斥:“闭嘴!”胸膛一阵剧烈起伏,正要说话。
  那厢一直沉默的老僧突然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在屋里一阵飘摇,瞧着有些痴傻。可视线落在沈黛身上时,他瞳孔却骤然缩起,抬起一根干枯的指头,颤微微指着沈黛,“你......你......你非现世中人,是地狱归来的恶灵,会给草原招来灾祸!”
  他边说,边撑着手里的黄铜法杖,慢慢站起,高举着法杖就朝沈黛脑袋招呼,“我现在就除了你,永绝后患!”
  身子干瘪得如同一把枯柴,行动却如风一般迅疾。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黛正以半蹲的姿势,搀王容与起来。来不及眨眼,那黄铜打造的法杖就已杀至她面门,她几乎能嗅到上头陈年的铜油味。带起的劲风,还截断了她发髻上偷跑出来的几根发丝。
  就这堆黄铜的重量,轻轻挨上一下,小命就得去掉半条!
  沈黛心蓦地一沉,脑海空白了大片,只剩两个字——完了。
  却也就在这时,法杖忽然被旁边伸开的一只手抓住,生生悬停在了沈黛额前一寸之上。
  欲想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玄色宽袖,温柔地覆在了她额上,像他平日抚摸自己脑袋时的缱绻柔情,伴随浅淡的冷香,一下拂去她心头所有恐慌。
  老僧一愣,咬牙还欲发力,那片玄色宽袖猛地施力一甩。那老僧便同那法杖一道,被狠狠甩到了墙上,捂着胸口,呕咳出一滩血,人跌落至墙根。
  墙上那幅长生天神画像跟着左右摇晃,“唰”地一声滑落,草席般将他干瘦的身子完全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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