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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她如花美眷 (衮衮)


  今日之事已经闹到这步田地,若是就这么草草收场,不仅自己以后在沈黛面前、在六宫嫔妃面前都抬不起头,连带着苏元良也要跟着遭殃。
  更何况......
  她脑海里兀地浮现出一抹朦胧的身影——
  素白的一身衣裳,不染纤尘,宛如瑶池仙境吹落的一片雪。脸上盈盈笑着,美皙如玉,顾盼烨然,满城的花都开了,可出口的话却是:
  “不成功,便成仁。”
  俊容笼在飘渺的月光下,有种遥远而阴狠的味道。语调森寒,如从天外而来,却又似割喉的纤细弦丝,顺着她周身每个毛孔钻进去,让她在大夏天里硬生生惊冻出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窗外蝉鸣如浪,一阵紧似一阵,也仿佛有了催命之兆。
  这事,她从来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元韶容用力闭上双眼,齿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勉强将那人的身影从自己脑海里打散出去。急急喘息了几口大气,她终于克制住周身细微的颤抖。
  后背却早已冷汗涔涔,单薄的夏衫湿了大片。
  沈黛瞧见了,眉心微微拧起一个小疙瘩,放下茶盏试探问:“淑妃娘娘可是哪里不适?”
  元韶容淡然一笑,“能有什么不适?多半是到岁数了,身子吃不消。”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膝头的灰,掖着手道,“太后教训得是,臣妾仔细想过了,自己刚刚说的话确实不妥。明明是臣妾拜托沈姑娘帮忙掌眼,怎能扭过头又去埋怨人家?打嘴打嘴!”
  她一行说着,一行还真佯装着,往自己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算是把刚才的尴尬揭过去了。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元韶容就着角落的一面落地铜镜,梳理头顶散乱的发。
  “给湘东王赐婚这事,圣心早已有了决断。虽说臣妾方才出言有失,惹沈姑娘不快。可沈姑娘不愿再帮这个忙,这事都已成定局,不是沈姑娘一颗酸梅子,就能随意搪塞过去的。”
  “旁的人,太后不喜欢,可以不见。但有一个,是陛下亲自相看过的,无论相貌还是家世,都与湘东王极登对。陛下已经首肯,您老人家如何也得过过目,不然.......”她枯着眉头咬着唇,眼里装着楚楚的神情,“不然,陛下面前交待不过去,倒霉的,可就不止臣妾一个人......”
  说完,她便意味深长地望向沈黛。
  暖阁里再次安静下来。
  案头新煮好了一杯茶,白雾在杯口袅袅升腾缠绕,碰上旁边落地银鹤蜡扦的喙嘴,雾气荡漾开,绘出丝丝缕缕的云纹,逐渐消散不见。
  隔着那片水雾,沈黛直直望进元韶容的眼里,眉梢几不可见地抬了下。
  她虽同元韶容无甚交集,但对她的事也有所耳闻。无背景,无才貌,却能从后宫一众佳丽中脱颖而出,岂会是个等闲之辈?傲慢是傲慢了些,但也知这其中的“度”。
  眼下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太后,可委实不大合乎她的作派。
  只怕还藏了后手。
  与其一味提防这不知会从何处伸过来的暗箭,不如暂且先顺了她的意,看她究竟在打算什么,再一举击溃,永绝后患。
  沈黛托着茶盏,轻轻吹了吹上头漂浮的茶叶,抿了口,侧头看向太后。
  太后回了她一个同样的眼神,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太后欣慰地抚了抚她脑袋,道:“既如此,就把人请上来,大家一块相看吧。”
  宫人领命,退出去迎人,屏风后头很快便出现了一个袅娜的身影。虽看不清楚模样,但大致瞧着是个美人。
  元韶容亲自过去迎,“这位姑娘,可是臣妾从帝京一众未出阁的闺秀里头,千挑万选出来的。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更有缘的是,她家里曾经,就有意跟湘东王府结亲。”
  沈黛原本并没兴趣抬头,听到这里,她腔膛里忽地一蹦,隐约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仰头看去。
  那人刚好从屏风后头转过来,织锦绣云霞纹的裙摆从栽绒毯上拖曳而过,鹅蛋脸印着一双杏眼,乌发蓬松地绾成朝云髻,金簪仿佛不胜发重,微微斜垂,满头青丝如玉山堆在玉颈侧,犹似舒云淡扫蛾眉。
  袅袅地,还散着幽异的香。
  “说起来,她还是沈姑娘的旧相识。”元韶容招呼人过来行礼,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沈黛身上扫,笑里含着幸灾乐祸的兴奋。
  沈黛一哂,是啊,还真是旧相识,她可真是太相识了!
  “臣女参见太后,参见......”华琼毕恭毕敬向太后纳了个万福,转身朝向沈黛,妆容浓艳的眉眼结满霜寒,下巴微扬,红艳的唇角随之勾起一抹挑衅,“姐姐。”
  脖子一低一仰间,阳光倾泻她发顶,金簪折射出十字光芒,迷人眼。
  正是当年,沈黛赠给她、义结金兰的那支。
  暖阁再次沉寂下来,风都跟着静止了。竹帘不再闹腾,乖乖贴合着抱柱搭落。云翳飘过来了,厚重灰暗的一大片,像块洗不干净的抹布,将日头全掩在了后头。
  天光尽失,窅冥沉闷的压迫感堵在心头,仿佛塞了团棉花,大家都不自觉矮下了脖子。
  还是太后率先打破沉默,“华琼?可是勇毅侯府的那个华?”
  “正是。”
  太后点了点头,“勇毅侯府和湘东王府的亲事,哀家也有所耳闻。既然当初,是华姑娘拒绝了王爷,执意不肯嫁,那为何现在又肯嫁了呢?”
  太后就是太后,总能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可这问题并不难猜到。
  来之前,华琼早已编排好理由,这会子也不慌张,深吸口气,正待开口。
  太后眼刀忽地直直杀到,带着种要把人心肝挖出来的狠劲,华琼惊出一身冷汗,“臣女......呃......臣女......”到嘴的话,全从舌尖惊跑了。
  元韶容在后头扯着帕子干着急,帮腔道:“其实那就是个误会......”
  “是不是误会,淑妃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沈黛打断她,反问,“难不成那日华姑娘和王爷在春宴上游湖的时候,淑妃娘娘也在画舫上头?”忽而捂住嘴,“哎呀,我忘了,宫妃要想出宫参加春宴,怎么也得是贵妃之位,淑妃娘娘......”
  话音刻意拖长,拖出了引人遐想的味道,等大家都了然得差不多了,沈黛才歉然垂了眼梢,可怜巴巴地望向元韶容,语气含着愧疚,“我不该提及娘娘的伤心事的......”
  那为什么还提?还提得这么清楚?就差把“不够格”三个字写她脸上了!
  四周隐隐响起窃笑,元韶容眉梢蹦得像抽筋,攥着拳,靠指甲掐着掌心的疼痛感,才勉强将这团火气压下来。
  “本宫去不了,可有人能去,略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春宴那日,湘东王和华姑娘在画舫上闹了点小误会。夫妻俩小打小闹,常有的事,伤不了他们的情谊。倒是沈姑娘......”她哼笑,“明明自己都有婚约在身,却还缠着湘东王不放,是不是有些欠妥当?”
  大剌剌一通指责,算是她今日对上沈黛,发挥得最好的一次。不仅圆了场,还反将了沈黛一军。
  爽!前所未有的爽利,通体舒畅!
  元韶容长长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闲闲撩起眼皮,等着欣赏沈黛受千夫所指的惨淡模样,却见她仍是一份恬淡闲适的模样,薰风拂过,莹润的眸子微扬,清媚中勾起几分得逞的狡黠。
  华琼焦急地拽她袖子,附耳小声道:“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元韶容一头雾水。
  “还是让我来告诉娘娘,哪里错了吧。”沈黛捋来下被风吹到面颊上的发丝,起身从榻上施施然步下,“华姑娘被我姑母没收了春宴的帖子,这事,娘娘难道不知道?”
  元韶容一怔,抓住华琼的手,咬牙切齿地瞪去,“你不是说游湖的时候吗?”
  华琼被她捏得双手吃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厚重的妆容承受不住,渐渐糊了粉,“是游湖没错,但不是春宴上游湖!”
  “你!”元韶容恨了声,狰狞着脸盯着她,重重甩开她的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华琼不乐意了,“明明是娘娘自己上她的套,与我何干?”
  “明明是你......”
  ......
  狗咬狗,一嘴毛,沈黛没这闲工夫听她们争辩,“看来娘娘也不知,索性趁着今日,大家一起问问。华姑娘,你当初为何要拒绝王爷?”
  她一步步走向华琼,每近一步,下巴便扬起一分。幼鹿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浓睫密密交织出一种烟水涳濛的距离感,看人时像笼了层迷离的纱,让人琢磨不透。
  相识多年,华琼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黛。
  外表瞧着明明没什么变化,却无端有种从红尘尽头归来、高高在上的隔世感,不为别的,就为了寻她报仇。那种皮肉上的美,也因此绽出了一种别样的惊艳。
  寒意从骨子里冒出来了,华琼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下意识后退,跌跌撞撞靠在了屏风上,想躲,却被周围的宫人内侍拦住,想编句好听的话搪塞过去,却听太后道:
  “华姑娘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哀家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她指尖发力,砰,手里的菩提珠串顿时四分五裂,噼里啪啦四散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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