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淮见他娘要动真格的,小腿一弹,扯过书袋便玩命似的往外跑,一头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他仰着头往上看,便见大胡子爹正黑着脸望他。
谢殚将儿子搂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威严的眸子对上儿子水灵的大眼睛,声如洪钟,“谭学究说你今日又没去学堂,这是怎么了?”
谢容淮一激灵,顺势抱住了他爹的脖颈。
他撒泼打滚轻车熟路,不过一瞬眼里就积聚起了泪水,晶莹剔透,像是水洗过的葡萄,水汪汪地看着人,教人铁铸的心肠也忍不住软下去,用软糯糯地声音哭道:“爹爹……容容今天身体有恙,不想去学堂。”
张氏见夫君回来了,面上生气去了三分,余下全是喜悦,她将手里的鸡毛掸子放下,道:“夫君回来了?我去让小厨房上菜来。”话罢瞪了谢容淮一眼,示意他消停会儿。
听了这关心之语,谢殚的脸色并未好看到哪里去,他将儿子放在地上,沉声道:“谢容淮,从明日起,我亲自送你去学堂,即刻便去练字,没有练完一篇,不许用午膳。”
谢容淮小脸一垮,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他爹,可他爹模样不善,他只好一步一回头地出了房门。
待孩子出了门,谢殚脸上的黑云才聚集起来,他逼近了张氏,问道:“用膳不着急,我倒是想先知道,寻常你都是派下人将午膳送去府衙,怎么那一日,倒是非要让娉婷去?!”
张氏脸色一白,紧张起来,她朝后退了两步,“我……夫君……我只是,只是怕下人门不用心,恰巧……恰巧娉婷也正想见太子殿下……”
谢殚怒极反笑,他眼里含了怒火,美髯也因怒火晃动起来,“张氏,太子参与审讯军需案的时辰,我只是在床帷间提了一嘴,隔日你便让娉婷去了按察司这样的血污之地,你同我说说,你如何肯定太子就一定会动用重刑,又如何算准了娉婷去时一定会看见那样的场面?”
他今日甫一回府,便被母亲派来的人请去了觉满堂,一向和善的母亲头一次对他冷了脸,劈头盖面便是一顿责难,他这才从母亲那处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憋着一股子怒气回到静园,忍到儿子走了再发火,已是他的极限。
张氏额间已经冒了冷汗,她脸上的肌肉颤抖着,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来,她捏紧了衣襟,诺诺说道:“夫君……我所作所为,皆是为子女计长远,再说了,娉婷她本就不喜太子……”
谢殚听闻这话,猛地将檀木桌上的茶盏摔碎了,他站起身来,目光寒凉,“张氏,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谢殚阔步而去,将门口的珠帘拨得乱响。
张氏几乎站不稳了,她眼中泪水尽落,失神地坐落在玫瑰椅上,咬牙说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谢殚,你做了十几年的芝麻绿豆官,儿女的前途,靠不得你,还不许我出力?!这是什么道理?”
*
虞氏掌管中馈,王府里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不过半刻,自有人禀报她,静园的那番言论传到她耳朵里,饶是虞氏是泥捏的,也有了三分气性。
同为人妇人母,她如何不知道替一家子操持的辛苦,可张氏动了阴私手段,毁人姻缘,有再多的苦心,也成了坏心。
只是这事婆母已在众人面前给出了公断,便是想要大事化小,她不想拂了婆母的颜面,也只有忍着了。
至午时,谢殊才下了朝回府,本打算直奔谢园,半道上却被老太太派去的女使截了胡。
谢老夫人对长子的性子了如指掌,谢殊万事都好商量,但只要谁让他妻女受了星点委屈,他定然能将那人扒皮抽骨,同他已经过世的老子一模一样。
老爷子在世时便不止一次说“大郎肖我”,不止是外貌相似,连性格爱好都相似,一样的宠爱妻女,喜好带兵打仗。
她今日若不先同大郎通了气,恐怕之后遭殃的便是那张氏了。
尽管如此,谢殊还是黑着脸回了谢园。
虞氏备好了午膳,左等右等总算见着人回来了,正要吩咐下人摆饭,却见夫君一个跨步进了门,将下人尽赶了出去。
虞氏走过去替他更衣,仰头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朝堂上有事不顺心了?”
谢殊由着她替自己解腰带,解了一半,便一把将妻子揽进怀里,闷声说道:“是我不好,这次又叫你们母女受委屈了。”
虞氏将他的大脑袋从她肩上搬开,后颈上被胡须刺着的痒痒感才散了去,她道:“我倒是还好,可是她们这样算计呦呦,我不能忍!若不是为了母亲……我今日就算是拼着贤淑名声不要,也让张氏再也无颜出门!”
谢殊瞧着妻子通红的眼眶,一阵心疼,他轻轻在她眼角落下一吻,怜惜道:“我都明白,我应了母亲,这是最后一次,倘若张氏还敢做法,我必定教她吃不了兜着走。”
虞氏听了这话,破涕为笑,锤了他一下,“你能怎么办?还能放下男人身价同她泼妇骂街不成?”
谢殊瞧着妻子娇气的模样,忍不住暗了暗眼神,他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她的唇,挑眉说道:“也不是不可以,为了卿卿,自然是什么都愿意的。”
虞氏一把推开他,脸色涨红,她见他色*欲昏心,真怕他白日里乱来,于是捂住嘴,大声叫人上来传菜。
谢殊哈哈一笑,坐上饭桌,正经了几分,说道:“回头去桃源居瞧瞧呦呦,我倒是怕她此刻心里不好受。”
虞氏一一应下,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说道:“长怀的外家前些日子来了信,要他去充州住一段日子。”
谢殊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充州何家,当年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倒是还有脸接阿兖回何家?
作者有话要说: 皇*尊贵温柔*最强助攻*后上线!
拉红线哪家强?沈皇后和谢家郎!
第5章
春色同晨雾混在一处,微风恰恰,细雨绵绵,无声浸润。
谢娉婷方从祖母那处请安回来,玉团替她撑着伞,只是斜风细雨,也无法挡得周全,罗裙微湿,在所难免。
到了桃源居檐下,玉团才收了伞,谢娉婷缓步上了台阶,入眼便见一佳人立在阶上,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谢娉婷缓了一瞬才认出来,那是太傅徐介的嫡亲孙女徐妙锦,自垂髫时起便与她形影不离,妙锦性子活泼,不拘小节,同注重礼仪规矩的燕京闺秀截然不同。
徐介是周怀禛的开蒙恩师,德隆望尊,太子一朝失势,徐介血谏朝堂,领着都察院众官员在谨身殿前长跪不起,接连上奏十三封,言真情挚,字字血泪,奏文传于乡野庙堂,引得众议纷纭,诸多阴谋论横空出世。
官家碍于悠悠众口,明面上虚心受教,采纳谏言,转身却给徐妙锦赐了一门婚事,许的是永安侯家的二公子,那是个顶顶不中用的酒囊饭袋,妙锦嫁了他,日子也定然好过不到哪去。
即便如此,王府被抄后,她仍旧冒着夫家的不喜,亲自上伯府探望,却被婆母拦下,打发走了。
妙锦懂她心中牵挂,辗转艰辛,将王府里父王母妃的遗物尽数周折送入她手中。
再后来,她被禁在东院,便再也没了妙锦的消息,偶听下人闲扯,说是永安侯二公子为着一个倌儿,叫自家的夫人在二门处罚跪,那夫人脾气性子烈,当下便血溅门廊,撒手人寰。
谢娉婷望着眼前俏丽之人,如何也不敢想,那永安侯二公子到底是如何磋磨妙锦的,叫这样一个活泼灿烂的姑娘丢了活着的希望。
谢娉婷望着眼前佳人,将往事抛到脑后,黛眉微扬,杏眼里露出欣喜笑意,她迎上去,握住来人的手,娇嗔道:“你何时来的?怎得也不派人去通报我一声,春意料峭,杵在这许久,着凉了可怎么好?”
徐妙锦急慌慌端详了她家呦呦一番。
脸若芙蕖,眉如春黛,秋水为神,说是凌波仙子也毫不夸张,哪里有学堂那些嘴碎小姐口中狼狈不堪,羞于见人的模样,分明美艳更甚往昔!
呦呦要与太子退婚的事不知被谁传了去,如今上至燕京闺门,下至大街上的贩夫走卒,都对此事议论纷纷,而她虽心中忧虑,想要过府探望,可奈何中间出了与韩偓退婚的风波,被她爹禁足家中。
徐妙锦见呦呦此刻无半分颓废,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最是不会安慰人,生怕见到她家呦呦伤神的模样,笨嘴拙舌的,再将人弄哭了,一路上设想了多种安慰的言辞,好在现下看来全然用不上。
她抱住了谢娉婷,哭丧着脸说道:“呦呦,你不知我这些昏暗日子是怎么过的!不能与你团聚,简直要了我半条命去!”
谢娉婷听她抱怨,面上含笑,拥着人进了屋,唤玉锦道:“玉锦,上茶。”
玉锦在隔间应了声,却被徐妙锦拦住了。
“不必了,喝茶有什么意思呀?我今日可是带了宝贝来,早些日子托人自江南运回几坛子梨花春,好不容易摆脱韩偓这个浪荡子,我今天定要痛快畅饮三大白!”
徐妙锦说着,便让贴身的女使去马车上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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