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白思忖了一番,匕首插入了牙公的心脏,红刀子进,红刀子出,猩红的血液流淌开来,寂静无声。
晏秋白悄无声息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即便他不杀这牙婆,也会有夜晚的蚊虫,山野间的毒蛇猛兽闻着血腥味过来,享用她的血肉……这样心狠手辣,背主弃义之人,死有余辜。
他掸了掸衣袍,自己却是满身血腥味,挥散不去。
第229章 记忆彼端
墨色浓重的夜空,沉睡在内心深处的记忆,终于回来了。
罗衣从一株树的背后走了出来,明晃晃的月光下,她感到了一阵眩晕感。
她似乎能看到顾云烟眼角的泪水,还有牙婆伤痕累累的面孔。她并不可怜牙婆,她之所以沦落至此地步,那众多黑手中的一个就是她。她也无意复仇,人斩罗衣的剑第一次动摇了。
耳畔间传来鸟鸣声,萦绕在耳际,罗衣愣了一会,那些看不到的悲伤从黑暗中,来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朝着她袭来。
她低声说道:“小云烟,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忘记任何事情了。请你为我高兴吧,像我这样的人,恐怕呆在你的身边,会让你感到困扰的吧,我向来是最喜欢小云烟了,也说过,要帮你的。”这句喃喃自语消散在了夜晚的风里,了无痕迹。
罗衣的红色衣裙在黑暗中撕开了一抹诡异而浓重的色彩,像是一只惊弓的鸟,迅捷地离开了夜空,消散不见了。
从此的世间再无人斩罗衣,只有一个死而复生的前朝余孽,风女。
这十年间的事情竟然像是一场大梦,狼狈不堪,屈辱难过,最后仅差一步就能拥抱的朋友,也被她自己亲手推开。
也许就像是儿时星官占卜的结果那一般。她是天煞孤星,此生注定要克死身边所有珍视的人,孑然一身,了无所依。
她就活该是风女,承担着一个国家的罪孽,孤寂,凄凉,冷清清地活着,或是死去。
顾云烟回到奉常府的时候,天地间还是一片漆黑的样子,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抹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总是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顾云烟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她走到了罗衣的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叩门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顾云烟苦恼地摇了摇头,说道:“罢了,还是不要打扰罗衣休息了。”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用早餐的时候,顾云烟和晏辞才发现了罗衣消失了。
找遍了整个府邸,又派人去了太师府,还去了一趟步步生莲楼。
罗衣,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就像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来到长安的一样。
她像是一阵风,来去无痕,悄无声息。
不知道为什么,顾云烟心里并不觉得十分难过,只是有种空荡荡的失落感。
结局,像是曾经她料想的那一般。
她也在想,如果昨天敲开了门,是不是她就能发现罗衣已经离开了。是不是,就能追回她了。
又或者,是不是昨日她没有去牙行的话,晚上也没有出门去绑架牙婆,这一切残酷的真相,就不必被血淋淋地揭开。
再或者,是不是她没有离开太师府,她们还都在太师府,罗衣还能过着糊里糊涂却开心的生活,没有忧愁,也没有悲伤。
如果从一开始就说起的话,是否在步步生莲楼的初见就是一场过错。本是尘归尘,土归土,却偏生生出了不该有的羁绊,最后心上多了不该有的缺口。
第230章 长安某人
在罗衣走后的第一个春天,那时候,天气尚未回暖,积雪也尚未融化。
晏辞在某一个冰冷彻骨的早晨离开了长安,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不是留给他的父皇,是留给顾云烟的。
向来镇定自如而又忍辱负重的少年,在感情面前露了马脚,甘愿被俘虏。一个经历过了众多冷眼与苦难的人,一旦有一日接触到了温暖的光,就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执拗固执,奋不顾身。
在他决定离开长安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居于权利中心地位,角逐最后的帝位的资格。
老太师的身体愈发不好,总是咳嗽,脸色也带着病态的灰白,但心态达观,对生死看得淡。
顾云烟知道,爷爷心底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她这个太师府的独苗能成家立业。
顾云烟带着晏秋白见了爷爷,晏秋白说要娶她,她也答应要嫁。
老太师那天很高兴,亲自和夫人一起给顾云烟列了厚厚的几张嫁妆。
不过没有等到大婚的那一日,老太师就在夜里安静地沉睡了过去,死在了睡梦里,嘴上还带着乐呵的笑容。老夫人也任性了一回,没有一点预兆的,也在梦里睡了过去。
巨大的悲痛向着顾云烟袭来。
顾云烟辞了官,在家守灵。
守灵第七日的时候,晏秋白来见顾云烟。
他说,节哀顺变。
顾云烟应了一声。疲惫和悲痛让她无法作出更多的回应。只是这一声,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顾云烟带着二老的尸骸去了滁州,顾家的祖坟的地方。她父母的尸骸也葬在了那里。
离开的时候,晏秋白到城门口送别,给顾云烟的手上戴上了一只翠绿的玉镯子。
顾云烟没有东西可以回复,便给了一个短暂的拥抱。
晏秋白问她,以后还回长安吗?
她说,不了,斯人已逝,故友不再。
晏秋白说,那我去滁州寻你可好?
她说,来吧,到时候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长安的街巷间关于顾云烟的闲谈一时间又多了起来,不过顾云烟再也无意去听一听了。
在长安这一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她曾经生活在这里,追逐着权利,与各种势力博弈,一直做一个看似光鲜明艳的赢家,最后却带着满身疲惫,落魄地离开了。
顾云烟把二老的尸骨埋葬安置好了之后,离开了滁州,去了西门关。
作为一个女鬼,重获新生,再次体验人间的悲喜,已经是上天的厚待了。现在,她只想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她想要知道,到底上一世在她死后,那些故人又是如何地生活,如何地死去。
西门关临近的沙漠里,有一处酒馆。顾云烟叫了一壶烧酒,一斤牛肉。她带着一斗白色的斗笠,穿着黑色的纱裙,手腕上带着翠绿的玉镯。
隔壁桌上满脸刀疤的男人在那里侃侃而谈一些荤段子,逗得大堂里面的人都在哈哈哈地笑着。
顾云烟也觉得有意思,跟着这些不相识的人在笑。
酒肉穿肠过,解愁又解忧。
听说,南朝的余孽攻到了楚门关,听说,明王府的世子战场上威风八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听说,皇帝十分宠爱夜郎的美人,听你美人的妖言,让宫女在刀尖上跳莲花舞取乐。
不过这些都是与她无关了。
顾云烟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边角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白字,咳出了一口淤血,黑红的血顿时氤氲开来,脏了帕子,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把帕子紧握在了手心,笑着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酒杯,又是一口烈酒。不是长安人,却念长安某。
第231章 暴躁女帝
如果你已经死了,可是两眼一睁,发现自己成了臭名昭著的女帝,那该怎么办?
顾云烟表示,等等,容我再睡一觉,一定是我今天睁眼的方式不太对。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顾云烟终于放弃了挣扎。重生这种事情,她曾以为只有零次和一次,现在明白了,可能还有第二次……
到底是阴曹地府出了什么差错,还是老天瞎了眼,已经不得而知了。对于顾云烟来说,当务之急是得了解一下现在的处境。
三米长,两米宽的雕花紫檀木大床,金色的帷幔,帘幕外面的香薰还在散发着龙涎香的呛鼻气息。
绣制着龙纹云纹的锦被,身上云锦料子的亵衣亵裤,无不在告诉顾云烟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现在,好像是个皇帝……
顾云烟倒吸了口凉气,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喉结,还有下面。很好,自己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顾云烟此时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并且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自己难道成了一个女皇帝?天啊,现在是多少年之后了,女子竟然可以做皇帝的么?
顾云烟黑着一张脸,哑着嗓子喊道:“来人,更衣。”
片刻之后,一群男子端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鱼贯而入。
他们唯唯诺诺地站在帷幔外面。
顾云烟从床上起来,默默地穿上鞋子。她的身上只有一件中衣,使得她站在这些太监的面前有一种窘迫感。
一个脸上涂着惨白的粉末,嘴唇却涂地嫣红地,像是一个水鬼的太监朝着顾云烟伸出了手,说道:“陛下,现在可要……”说着,把手里的带着倒刺的鞭子呈递到了顾云烟面前。
饶是顾云烟当过女将军,女丞相,也算是个见识过世面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她嘴角抽了抽,默默往后退了步。
心中暗道,这个身体的原主,竟然是个心理变态且带有不良癖好的女帝么?
怕被周围的这么多人看出端倪,认为是鬼魅上身,顾云烟手指缩了缩,硬着皮头,拿起了鞭子。
那太监业务熟练地脱下来了自己的外袍,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地跪在了顾云烟的脚下,甚至凑近了嘴唇,试图要吻她的鞋子。
顾云烟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一个大好的世家子弟,受到的正统教育容不得她如此作为。当太监的嘴唇将要触及她的鞋面的时候,顾云烟不由自主地一脚踹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