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佛也罢,魔也罢,地狱也罢,与她何干,她不过就是个凡人,每日吃饱喝足,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想得那般深远,只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走了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枫山。步凉也不是真的打算听那分坛主讲授教法,她若是被洗脑了,那还怎么完成任务。这样想着,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信众的队伍,一个闪身,到了枫树林里。
江南和京城不同,水土温和,没有狂风,亦无骤雨。
枫树林的深处,阳光不及的地方,火红的枫叶上还残余着冷霜。
步凉抬头望了望,白云深处,黑底白莲的旗帜若隐若现,随风漂浮,那大概就是讲坛所设之处了。
第120章 风停千里
步凉穿过枫树林,绕了许多的路,才总算到了山顶。
高高的法坛上,一个白衣男子端坐于其上,四周的黑底白莲的旗帜随风而动,下面的信徒虔诚地仰望着他,配上这满山的云雾,当真是烨然若神人也。青年的声音缥缈而温和,宛若江南烟雨朦胧,潜移默化地沁人心脾,让人不由自主就去相信,极有穿透力。
步凉本能地觉得,这人是个狠角色。本不想听他论道的心思一变,想着听听也无妨,反正她也不信。
青年嘴角挂着慈悲而怜悯的笑容,“佛言:有人患淫不止,欲自断阴。佛谓之曰:若断其阴,不如断心。心如功曹,功曹若止,从者都息。邪心不止,断阴何益?佛为说偈: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二心各寂静,非色亦非行。佛言:此偈是迦叶佛说。”
步凉在潜意识之下,双腿并拢,面色逐渐暗沉,石化,皲裂。目光凝滞地看着那青年,心想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佛说过这话吗?环顾四周,女信众若有所得,面色不变,不住地点头。男信众也在那点头。
难道是她读的书少,把这话理解错了?步凉捏了捏自己的手,觉得有些疼,脑子也清醒了一些,没有那么蒙了。
步凉觉得自己是到了一群疯子当中,而自己,就是这群疯子里面的唯一的正常人。不,不是疯子,是傻子,一群傻子。步凉低下身子,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身形迅速地闪退,隐匿到了枫树林子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步凉的错觉,青年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她的身上,冷酷冰冷,如坠深冰之中,全然不同于他嘴边那一抹温煦如风的笑容。
步凉头也不回地往着枫叶林深处走去。她可不想继续和这群傻子和傻子头子待下去了,毒害心灵,拉低智商。
远上寒山,石径斜,枫林的深处,依稀可见黑色的檐角高高飞起。
向着檐角的方向走去,约莫几盏茶的时间,到了一座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寺庙。
脑海里一个场景一闪而过,依旧是那个女将军,穿着布衣,雄姿英发,跪拜在佛祖之下,脸上带着随意的笑容,就像是跪拜这样的动作,也没有让人感到她对佛祖半分的虔诚,甚至,还带些不可一世的轻蔑。
步凉摇了摇头,已经许久没有再想起那个女将军了,为何此情此景却又挂念起了她。不由得苦笑,难道她前世是个女将军,结果孟婆汤没喝够,所以这辈子还记得那上辈子的事情。
不过她和那个女将军是不同的,对于佛家,她是有些信的,只不过是因人而异。若是得道高僧的话,便是信上九分,若是拿着佛家名号坑蒙拐骗的,便是连办分也不信。跪拜佛祖铜像时,她也是诚心诚意,想讨要个平安的。
寺庙的墙壁有些褪色,明黄的色彩被风雨侵袭,最后只剩下暗黄。屋檐上的许多的瓦片,都已经缺失,露出下面的稻草。
寺门开着,无人守,倒也干净整洁。
步凉进了寺院,见到了一个梳着高垂髻,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姑娘,坐在石桌上,用红色的信笺在写着些什么。
听到她的脚步声,偏过头来看着她,倒也不怕,反倒眉眼弯弯地问道:“这个小姐姐我曾见过,姐姐叫什么名字。”
步凉偏着头,瞥到了桌上的红信笺,答道:“风停。风停千里外,谁寄信笺来。”
第121章 教主参上
分明是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眉眼却已初长成,一颦一笑都带着婉转润泽的韵味。
步凉的心弦莫名地被触动,这几日,她见过不少江南美人,却都不及这姑娘三分的色彩。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光是看着她在那坐着不言语,便能感受到山光水色,春光怅惋,笛声清悦。
步凉说道:“你又唤作什么?”
那小姑娘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答道:“左右不过是个称呼,萍水相逢,我见你心生欢喜,你便是叫我阿猫阿狗,我也不恼。”
这个场景,在往后的日子里,经常出现在步凉的梦境中,不过那时,早已是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步凉怔了怔,笑道:“你这样的风姿艳绝的人物,若是没有个与之相配的名字,反倒是埋汰了。”
小姑娘并未回答,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清。
步凉看了看天空,已经是正午了,她也该去吃中饭了,转身便要离开。萍水相逢,都是过客。而且她现在的身份复杂又危险,还是不要和别人扯上关系的好。
迈出寺门,拾级而下,步凉与先前在法坛上见到的分坛主打了一个照面。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都察觉到对方有一丝停顿,转而装作没见过那般,大路两边,各走一边。
白云生路过步凉之后,原本清冷的容颜立刻变了个模样,有些狠厉阴鸷。在讲授佛法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他糊弄地如痴如醉,对他顶礼膜拜,唯有坐在最后面的她,一脸鄙夷和不可思议,还中途走了,真是对他明莲教第一分坛主的侮辱。
步凉当然不知道这人心里那么多九曲十八弯,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听江湖骗子在那扯牛皮,听不下去走了罢了。
白云生收敛了意绪,依旧是那般凛然不可轻的高人形象,进入了寺庙中。
鹅黄裙子的小姑娘头也不抬地在红色信笺上写写画画着一些东西。
白云生撩起白色的衣摆,规规矩矩地叩拜在了小姑娘的面前,神情卑微而谨慎,甚至连呼吸都在刻意地放缓放轻。
良久之后,小姑娘把信笺折好,扔在了白云生的脑袋上。白云生伸手去接,捧在手上,恭敬地起身,站在了一旁。
“说吧,寻本座是为了何事?不知道本座在这和尚庙里过得很舒服吗?”
白云生垂着头,说道:“教主,有消息称,京城派了暗部的人来江南,要调查明莲教的底细。”
小姑娘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样子,“那你还在这做什么?还不去把他们找出来,碎尸万段,以儆效尤。”
白云生面露难色,“教主,这暗部来无影去无踪的,要找出他们,就如同大海捞针。”
小姑娘无谓地笑了,浅笑里带着和年纪不符合的深沉,“若是找不出来,你就可以永远地从本座的眼中离开了。”
白云生身子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他从未质疑过教主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早知道就应该让别的坛主来报告这件事情,他现在非但没有捞到功劳,反倒揽了一块烫手山芋。
“是,谨遵教主号令,云生必当把那些人揪出来。”
白云生听到教主喃喃自语道,“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教主似乎想到了什么人,脸上竟然带上了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神情,有些怅惘,但更多的,还是他熟悉的神情,贪婪,势在必得。
第122章 蘑菇淹死
偌大的江南,山高水长,落英缤纷。教主要寻一个人…就藏在这江南秋色中。
若是下了心思躲避藏匿,无人会寻到步凉,但她偏偏是个性子有些怠惰的,在暗卫这一行专业技能还不够,于是便给存心找她的明莲教的人找到了。
明莲教的人把步凉所在的客栈团团围住时,步凉还在店中的大堂里吃着菜汤和馒头。
她自然是察觉到了外面许多的人,穿着黑衣白莲纹的衣服,刀剑未出鞘。想着自己最近的小动作还是藏得挺好的,应该不是来抓她的,便放宽了心,继续慢吞吞地吃着她的饭。此处饭甚甜,不得她欢喜。
白纱裙,金缕鞋,似笑非笑的容颜。
步凉听到脚步声,看到桌下的那双金缕鞋,还有白色纱裙的衣角,筷子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是那日山寺里见到的那个姑娘,今日她的白纱裙上以银线勾勒出了莲花的图案。
考虑到外面层层叠叠的明莲教侍卫,她为何能泰然自若地进来,又穿着这样金贵的衣服,再加上那日在寺门外见到的明莲教分坛主,也不难猜出,这个小姑娘其实是明莲教的一个重要人物,极可能是某个长老,又或者是教主的女儿,孙女什么的。
那小姑娘端坐在步凉的面前,她眸光清凉,就安安静静地看着步凉吃着菜汤和馒头。步凉被这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给吓着了,夹着的蘑菇的筷子一抖,蘑菇一不留神就掉到了碗中。
“蘑菇掉到汤里淹死了。”
“没事,它很快就会到我的肚子里。”步凉把蘑菇夹住,吃了下去,觉得两人的对话颇傻。
也就在此刻,步凉才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八九岁的,还带着些稚气的姑娘,而非一个风姿绰约,早慧的姑娘。
“我原想着你是生于锦衣玉食,钟鸣鼎食之家,不曾想,你竟这般落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
步凉笑了笑,“不必可怜,与我这种漂泊世间的人,菜汤和馒头也是人间珍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