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从未饮酒过的少女,而不是从前那个千杯不倒的女人。
真是荒唐。
这是她在倒在酒桌上前,脑海里想的最后一句话。
慕容瑾年默默地走进了房间,看到醉醺醺的慕容若,眼中酝酿着黑色的风暴,却还是按捺着怒气,平静地把慕容若抱到了床上。
慕容瑾年叫了仆人送来了热水和醒酒汤,给她擦了擦红彤彤的面颊,又把醒酒汤喂了下去,这才总算没了那般狼狈模样。
他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拂过慕容若的眉眼,从饱满的额头,到秀气的眉毛,漆黑的睫毛,俏丽的鼻梁,最后,是樱花般粉红的嘴唇……
为什么,若若,你会觉得,我们的那段感情里,是你强求的我,而不是我心甘情愿的呢。
他了解她,胜过他自己。脾气倔,又一意孤行。如果直接和她解释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会信他的。
而且他相信,即便是再过了一辈子,她还是会喜欢他,爱上他。
可现在他花了七年的时间陪着她,好不容易让她打开了心扉,可好像就在今日,那扇打开的门又关上了。
第332章 月寒日暖(1)
慕容若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疼地快要裂开了一般,宿醉的经历可真不不好。
她现在只想骂自己一句,怎么昨天一生气一委屈就喝了一壶的酒水……这一具身体还是个孩子啊……
然而真正让慕容若觉得生无可恋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
慕容若梳洗完毕之后,就去了慕容瑾年的房间,今天他们要把所有的案件收尾,然后出发去下一个地方。
按照往常的作息时间,慕容瑾年往往是在慕容若之前起身的,但今日似乎有些特殊……
慕容若站在慕容瑾年的房门前,犹豫地敲了敲慕容瑾年的房门,问道:“你起身了没?今日还有安排。”
回应她的是一声中气十足而又十分霸道的回话:“孤很快就起身。”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不过是片刻的时间,房门被打开。
慕容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说话的语气怎么那么不像是高岭之花慕容瑾年呢?反倒有些像是那个人……
而且,为何他今日要自是“孤”呢?
好你个慕容瑾年,果然是想夺我家的皇位了!
还没等到她细想完。
“慕容瑾年”头发上系着一根黑绳子,身上穿着一袭红衣,推开了房门,平日里冷清清淡的眉眼此时轻挑着,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脸上带着薄怒,像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孤怎么谁在这?是不是你这小姑娘干的!”
手掌按在了慕容若的肩膀上,定定地看着慕容若的眼睛,带着上位者的睥睨,像是在看一件渺小的不足称道的小东西。
慕容若吃痛地抬起头,与他对视,吼道:“慕容瑾年,你今天抽什么风?你弄疼我的肩膀了!”
言罢,反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毫不犹豫地拧了过去。
昨夜的酒劲还在起作用,此时的慕容若也不顾及作为太女的斯文,骂道:“你是不是脑子抽了?还是没睡醒?敢欺负我?是不是找抽呢。”
谁料听到了这句话,反常的慕容瑾年反倒脸上出现了犹豫不决,乃至有些惊喜的神情,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微生,微生凉……”
时隔了三世,再一次又别人的口中听到了微生凉这个名字,慕容若紧张地咽下了口水,哆嗦着嘴唇,说道:“你……你……你你你,你是独孤信。”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近来古怪的事情太多了,但是无论哪一件都没有她现在眼前所见的情景要让她吃惊,叫她如此地不知所措。
慕容若吸了口气,尽可能平和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微生凉的,啊?”
慕容瑾年闻言脸上浮现一抹灿烂的笑容,露出整整齐齐八颗牙齿,把慕容若拦腰抱住。
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地说道:“当然是因为只有微生你喜欢这样骂人。”
慕容若闻言脸顿时红了起来,耳朵也有些热了,不是害羞,而是开心,开心极了。
阔别多年,她现在只能记得独孤信好的一面,狷狂又不可一世的少年,像是挥洒在她心上的一道浓墨重彩,自那时起难以忘怀。
在第一世她死后,他破城楼,带走了她的尸骨,如此种种,像是她心口上的一道道疤痕,那些本来愈合好的伤口再遇见他之后,又裂了开来。
慕容若反应过来后,支支吾吾地说道:“独孤信,你怎么在这个身体里面啊,原来的那个慕容瑾年去哪了?”
独孤信闻言想了想,说道:“这不是我的身体么?”言罢,把慕容若放到了地面上。
打量起自己的双手来,修长,骨节分明,白皙如美玉,外形虽然相似,但是他的手却是宽大又满是疤痕。
独孤信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自己这是跑到别人的身体里面了。
不过他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咧开嘴笑着对慕容若说道:“应该很快就换回来了,倒不如你带我出去玩一玩吧,自打我回了王廷就没见过你了。”
慕容若目光里有细碎的水光闪烁,原来在独孤信的记忆里,她还没死,他们的时间停留在边境那一别。
她勉强笑了笑,说道:“好啊,我带你去好好玩玩,既然来了这里,让我好好尽地主之谊。”说着像是很多年一样,拳头打在独孤信的胸口。
独孤信看着眼前姑娘稚嫩的与从前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有些好玩地伸出手揉了揉姑娘的脸颊,说道:“微生这样小小的一只,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慕容若顿时红了眼睛,别过头去,倔强地说道:“独孤信,你现在回房间收拾东西,等等我带你出去。”
这里有太多人接触过慕容瑾年,一个人性格,习惯突然变化那么多,必然会招惹别人的疑心,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还是现在离开好了。
慕容若去和太守以及太守夫人告别,至于剩余的那一点工作就都交给了太守了。
也是在门口的时候,太守夫人覆在她的耳边,说道:“其实我不是什么神灵,而是一只蜃妖,只告诉你一个人哦。”绮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继而退了一步,柔声说道:“太女殿下一路走好,这几日月色很好,可与那位一同好好观赏。”
慕容若愣了愣,懂了太守夫人所说的话外之音,心里反倒有些遗憾了起来,虽说慕容瑾年也是她的朋友,然而论起亲疏远近,她反倒更希望独孤信一直一直都不要离开那个躯体。
独孤信站在门口牵着两匹马,见慕容若出来了,眉眼弯弯,露出白白的牙齿,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看起来好骗极了。
慕容若反倒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走吧走吧,前面有一个漂亮的水城,咱们一起去看一看吧。”眉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温和。
回忆里的独孤信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身边,那些往事也随之变得生动了起来。
慕容若同独孤信说了许多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了那么多的话语,那么多,那么多,把自己这一辈子的事情都讲给了独孤信。
从她迷迷糊糊地变成一个小婴儿开始,到后来遇见了慕容瑾年,又是怎么习武的,怎么参加科举的,那么多,好想,把两人不曾在一起的时间和记忆都补上。
独孤信兴致勃勃地听着慕容若说这一切,他很高兴,即便是隔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空间,他们之间的默契并不曾改变。
只要对方一个眼神,一句笑容,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第333章 月寒日暖(2)
水城毗邻群山,百姓多居于船上,白色的塔楼矗立在山上,作为船民们的地标。
慕容若和独孤信两人在一座画舫上租了一个房间,一出门便是婀娜多姿的舞女。
此时正是江南好时节,水城沟通南北,作为重要的交通枢纽,许多南来北往的商人都停留在这里等待官府的货物审核,在这样的情形下,想要找到一个客栈无疑是困难的,反倒不如找画舫,虽说价格是高昂了一些,不过能够每日看到那些美人,无疑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慕容若刚刚起身,眼里还带着朦胧的水汽,走出了房间,身体撑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一楼看去,此时画舫的姑娘们还没有接客,正在一同用早膳。
独孤信从旁边的房间出来,见到慕容若神思疲惫的模样,站在她旁边,伸出手指戳了戳脸蛋,问道:“微生,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慕容若点了点头,将头趴在了栏杆上,眼皮耷拉着,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哪里是没睡好,简直是噩梦连连,昨晚她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又回忆到了临死前的时候,穿着飞鱼服,佩戴者绣春刀的锦衣卫们将她团团围住,东厂总督的剑把穿过她的胸膛,她一身是血,这梦境反复了许多次,她却一次都没打赢过。
独孤信手放在慕容若毛茸茸的脑袋上,拍了拍,抚慰道:“打起精神来,你不是要带着我去水城玩一圈的么?”言罢,又揉了揉慕容若的脑袋。
慕容若晃了晃头,独孤信见状把手拿了下来。
慕容若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独孤信,你来到这个身体之前,是跟着漠北大军回王廷了么?那个时候的镇西军是什么情况,你懂不懂啊?”她偏过头去看他的神情。
独孤信坚韧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动摇,而后笑着答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