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原是织锦宫的洒扫宫女,惯来只做些扫地除草的事情,做事笨手笨脚,那日慕容若坐在石凳子上,看着她扫了一下午的地,才总算达到了大宫女莺歌的要求,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莫名地取悦了慕容若,她到叶贵妃那里求了个恩典,把她带着贴身侍候。
这是慕容若第一次对叶兰溪提出要求,当时她正在拿着一本的宫中禁书看得津津有味,闻言喜不自胜,挥了挥手便答应了此事。
雪花惯来笨拙,倒茶总是滚烫的水,因为此事没少被莺歌骂,不过慕容若也不多久责备,毕竟如果有人代替她将雪花调教好,那也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这一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雪花斟茶,慕容若坐在宫殿的院子里看书,等到看完了一页,便喝口茶,或是取了一块蜜饯慢慢地咀嚼。
叶兰溪也是个心大的,等到皇帝那日来了织锦宫用晚膳的时候,提及了要从满朝官员里挑选一位为慕容若启蒙的事情,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曾教过慕容若识字。
慕容若眉眼弯弯,眼底却一片凉薄,温和地说道:“父皇,阿景如今已经将那些字识了十之有七,启蒙之事,就不必劳烦各位大臣了。”声音软软糯糯,却咬字清晰,听起来很是舒服。
叶兰溪连忙说道:“陛下,阿景近来都在看书了呢,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可让臣妾心疼地不得了。”
慕容煜愣了愣,有些诧异于女儿的聪慧,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说道:“那阿景与父皇说说,近来都看了些什么书啊。”眼里满是慈祥。第一次为人父,他倒真不知道,正常孩子的三岁都在干什么,只当是正常情况。
不过自己的三岁,还在敌国的质子府里面待着呢,启蒙也是到了五岁的时候,重新回到了大夏国,拜了太傅为师。
慕容若按捺住想要躲开皇帝摸头的冲动,笑眯眯地说道:“近来读了水经注,倒是有趣,阿景很是喜欢。倒不如让阿景给父皇背诵一段。”
慕容煜有些惊讶,水经注按照他的记忆,好像是一本详细记载了一千多条大小河流及有关的历史遗迹、人物掌故、神话传说等的书籍,不过读起来生涩艰难,没想到女儿喜欢这种书,他眸色一亮,说道:“好啊,阿景背给父皇听听。”
慕容若就当真挑了一段关于淮水的论述逐字逐句地背了出来。女童的声音甘甜清冽,像是山间的清泉,听起来悦耳极了。
慕容若见皇帝的脸上满是迟疑的神色,这说明事情还有周旋的余地,她可不想再寻什么老师启蒙,自己活了三辈子,虽说不上是学富五车,少说也有三车了,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倒不如放任她,随她开心,读读这些书,不过是一件打发时间寻乐子的事情,若是强求,反倒是叫她心生不快了。
慕容煜沉思片刻,说道:“爱妃,倒不如让阿景自学,既然启蒙已经没有必要了,倒不如过几年再找个太傅教导阿景,也好让阿景保留几分活泼的天性。”
叶兰溪是姑苏叶家的长女,自幼便接受姑苏家严苛的教导,虽说年幼之时对此叫苦不迭,如今自己为人妻母,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心下便随即有了决断,抱着皇帝的手臂说道:“陛下这样也太惯着阿景了,作为太女,可是要作为将来皇子皇女的榜样,若是不够出色,岂不是叫那些弟弟妹妹笑话,而且,近两年后宫子嗣单薄,前朝大臣也颇有微词。”说着靠在了皇帝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了起来。
慕容若垂下了眸子,每次见到她母妃柔情蜜意,仗着肤白貌美大长腿肆无忌惮地撒娇,她就有一种牙疼的感觉,空气里都弥漫着爱情的酸味。
慕容煜心中却也因此有了另外的考量,安抚地拍了拍叶贵妃的肩膀,说道:“爱妃所言甚是,明日上早朝,就让阿景陪着朕去一趟,让那些老学究考考阿景,爱妃意下如何。”
这种事情在叶兰溪在年幼之时也常有,族中的长老考学识,不过当时她已经是七八岁的年龄了,而阿景不过才三岁,倒是一时间迟疑了起来,若是坏了叶家的名声,丢了皇帝的面子,那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
慕容若和慕容煜一对父女,双双盯着叶兰溪,叶兰溪一时间软了心思,倒是真有了点一家人的感觉,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此事。
第二日的慕容若穿着一袭粉红夹竹桃的宫裙,头上用红色丝带束着两个小髻,丝带尾端带着两个粉红色的小珍珠。一时间倒是衬得皮肤雪白,眉眼生动了些。
当皇帝牵着慕容若的手,一起走过金色的台阶,群臣的目光里满是震惊。
慕容煜面带笑意,把慕容若抱在膝盖上,俯视着龙椅下的群臣。
还没等那些老臣持象勿出列,慕容煜朗声说道:“今日把太女带上朝堂来,是想众卿家好好考校考校,再商议太傅的人选。”说着,将慕容若放了下来,单手扶着她的小身体,靠在龙椅上。
户部尚书瞪着鼻子眼睛,出列说道:“太女年幼无知,不过是三岁小儿,不知陛下想要让臣等如何考量,这不是为难臣等吗?”话中隐隐约约带着火药的呛味。其他大臣心里默默赞许了户部尚书的这种说法,这可不是为难他们吗?
慕容若看向了户部尚书,软软地说道:“阿景听说尚书大人是闽粤一带的人士,那大人可曾听过,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我虽年幼,但也并非无知。”
户部尚书闻言吃惊地瞪了瞪慕容若,红着脸又向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原位置。
慕容煜赞许地揉了揉慕容若的脑袋,说道:“各位爱卿尽管拿出真才实学考校太女,也好让朕看看,到底是哪一位比较适合做太女的老师。”
闻言各位大臣也当真不客气了起来,一开始是诗词歌赋,说上一句问下一句,后来就是书中典故,含义解释,起初还带着些碍于面子,出一些简单的题目,后来尽是一些生疏偏僻的,竟是大多数都能答对,不由得都焦躁了些。
甚至有的大臣都开始擦额头上的虚汗,正是春日,他们怎么都心如火烧呢?
慕容煜也愈发高兴了些,在慕容若的身上,自己似乎是掩盖和粘补了自己年少时的那些屈辱和遗憾,到后来甚至是拍了拍慕容若的脑袋。
慕容若无奈地往旁边蹭了蹭,离自己父皇远些。
这一场舌战群儒之后,朝中众大臣再也没有在皇帝面前提及要为太女启蒙之事,而这件事情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渐渐流传了开来,一举把众世家子弟的天资踩在了脚底,私塾先生们对他们的教导也愈发严厉了起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在此时,清河慕容家的私塾里,也就是皇帝曾经的本家,一个容貌清秀隽永,初见风骨的七岁少年手指按在书本上的一个字上,本来冷若冰霜的面容,陡然间生动了起来,旁边的同窗少年见怪不怪地说道:“怎么瑾年你一看到若字就笑啊。”
七岁的少年收敛了笑容,冷声说道:“我有笑么?”
同窗少年腿伸在了桌子上,稚嫩的面容上带着成竹在胸的了然,说道:“我都看破你了,你眼皮上有一颗小痣,你一笑的时候,眼皮子一垂,就看到了那颗小痣。”说着歪着脑袋,继续说道:“若字?怎么就你就那么喜欢了?”
七岁的少年身体僵了一些,此时的他还不能完全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者说,对于若字背后的那个人,他完全无法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抬起了眸子,眼中像是有璀璨的星辰,自问自答地说道:“见之则有,不见则无吗?”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但此时他已经摸不到那颗小痣了。
第310章 此间的少年
时间一晃而过,寒来暑往,已而又是三年过去了。
宫里又出了两个皇子,一个皇女,皇帝原是对他们也寄予了与太女慕容若同等的期望,不过事实却是,除了慕容若,这三个孩子都是平庸之辈,因而对他们的关注便在他们三岁这一年少了许多,甚至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一定愿意见上一面。
前朝又有不少官员旧事重提,要把教导太女的事情提上日程,选择一位太傅,甚至还引经据典写了首伤仲永的诗,大概讲的就是一个仲永的孩子,本来天资聪慧,文采斐然,但是其父却到处宣扬,而不是选择好的先生好好教育仲永,结果在仲永成年之后,却成为了一个平庸的人,再也写不出出色的文章。
皇帝勃然大怒,也顾不得多少,直接让太监去后宫,把太女请过来。
整个织锦宫顿时忙碌了起来,说要给慕容若好好打扮一番。
叶贵妃听了太监禀告了事情的原委,神色不变,把庭院里的慕容若唤了过来,从自己的手上褪下了一只白玉镯子,这只镯子是清河叶家祖传的手饰,清河叶家惯出才女大家,叶兰溪觉得肯定能保佑自己的便宜女儿,给前朝那些老不死的好看。
便又拿起了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的封着“治学”皮的“西厢记”,说道:“本宫的女儿天生丽质,哪里需要打扮什么的,就这么去吧。”目光便再也没落在了慕容若的身上。
慕容若跟着大太监出了门,摸了摸手上大了一圈的玉镯,觉得若是被自己跌坏了倒是可惜,便又塞到了怀里,她身形单薄,骨架又小,反倒看得清楚,胸口揣了个环形的东西。不过慕容若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跟着太监快步去了朝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