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朝廷如果不是倾尽全力去做,那宁氏也就不配享有这天下,现在,只怕还是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谢泽微微抬头,看了眼李苒。
“嗯,要是最后,还是打起来了,该多失望。”李苒闭着眼睛,最后一句说的十分含糊。
“世上事未做之前,哪一件是能有十成十的把握的?都不过是尽人力,听天命而已。
咱们这一趟,更是七成在天,三成人事。这七成的天时,看的是皇上和太子的运道,也不是咱们的。
你别想太多。”
“嗯。”李苒低低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因为我从来没被别人这样寄以厚望,还有,象今天在姚县,那位老者的磕拜,还有之前,洪家拿满门性命救我,甚至,还有桃浓。
不是我该得到的。”
“甚至还有我?”谢泽脸颊蹭在李苒滑软的头发上。
“没有你,你是为了我,他们是因为血脉。”李苒抓住谢泽的手,抚在自己脸上。
“人……不光是人,世间生灵能到这个世间,都要有父有母,有了血脉这两个字,才有了从古至今的流传,从今往后的流传,也一样是血脉两个字。
因为血脉,和因为你,没有分别。”谢泽轻轻扳动李苒,让她面对自己。
李苒转个身,却没看谢泽,把头埋在谢泽胸前,含糊问道:“你相信轮回么?”
“不知道,有时候觉得要是有轮回就好了,有时候,觉得还是没有好,人死如灯灭。”
谢泽神情黯然。
要是有魂灵,阿润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魂灵是有的,轮回,应该也有。”
“嗯?”谢泽一个怔神。
李苒的话,过于肯定了。
“我就是魂灵。”李苒抬头看向谢泽。
谢泽愕然,却反应极快,“你这话?你是活生生的人!”
“是,肉身不是我的肉身。”李苒看着谢泽。
“什么时候?你被接进京城那一天?在善县?”谢泽惊愕的浑身僵直。
“那天夜里,是有人去杀人?”李苒反问了句。
谢泽直直瞪着李苒,片刻,慢慢吐出一口气,“那之前呢?你游荡了很多年?你……”
“没有,我死了,再睁眼时,一片黑暗,我以为到了阴间,后来不是,只是比较黑的黑夜。”
“当时是不是吓坏了?”谢泽小心的抚在李苒脸上。
“没。”李苒露出丝丝笑意,“后来也没害怕过。”
“你说不是你该得到的,是因为这个?”
“嗯,我一直很愧疚,象是,一切,都是偷了别人的。”李苒声音低落。
“陶忠,”
谢泽的话顿了顿,看向看着他的李苒,李苒点头,示意她知道陶忠是谁。
“陶忠给长安侯报了信之后,就转到了我手里,两天后就死了,这两天里,我问过他不少话。
他说你……”
谢泽顿了顿,改口道:
“他说起那位姑娘,有怜惜,也有厌恶。
他说那位姑娘挑齐了父母的弱点,没有乐平公主的灵气,却比乐平公主更加怯懦。
他在桌子上放着利刃,在桌子上放过砒霜,在屋里悬过绳子,那位姑娘生而无趣,满腔向死之意,却拿不起刀,端不起碗,看着绳子,却不敢挪步。
那位姑娘被人闷死,必定没有死透,最后一口活气还在,你才能来到这个世间,要是你,必定能缓过来。
那位姑娘,她必定没有了向生之意,才会在还有口活气时,就离魂而走。
大约,被人闷死,对她来说,是帮了她一个极大的忙,让她终于解脱出去。
周娥是不是常和你说打仗的事儿,有一件事,她说的很对,不管是往前冲,还是受了伤,什么也别想,只想一个活字,越是想活的人,用尽全力,只想着一个活字的人,就能活下来。
你刚到长安侯府,衣食不周,那个时候,你肯定没想过死,只想着一个活字,你敢闯出府,肆无忌惮走在大街上。
后来,你被劫到荆湖南路,那份向生之意,让人仰视。
我头一回看到你,从你身上看不到一丝怯懦,我当时以为,你心计极深,你虽然不知道是谁拘禁了你,可你必定知道你被人拘禁,当时是故作怯懦,以轻慢拘禁你的人,求得机会。
后来。”
谢泽顿了顿,“后来,我就没再想过这件事。
现在看,就算那位姑娘当时没死,是她到了京城,那这会儿,她也应该早就死了。
不是你偷了她的肉体人生,你到现在,咱们在一起,像你刚才说的,是因为你,不是因为别的。”
李苒凝神听着谢泽的话,想着那三间空空的屋子里,桌子上那把长大的出奇,锋利的出奇的刀。
想着干干净净的床铺和衣服。人在死透时,全身肌肉松驰,是不可能那样干干净净的。
谢泽不是安慰她,那位姑娘在能离魂时,就全无留恋的走了。
“我刚遇到白虎的时候,也不记得第几天了,白虎腿上的伤口生了蛆,我和它都是好几天没吃到东西了,我饿的挑了蛆往嘴里送,白虎饿的趴在我怀里,连叫都不会叫了。
快死的时候,有个穿着打扮像是画里的神仙一样的女子,喂我吃肉糜,也喂白虎吃,又给白虎冲洗伤口。
那位神仙一样的姐姐陪了我和白虎整整两天,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位姐姐看起来很高兴,说:好了,能活下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这么些年,一想起这件事,我总觉得象是一场梦。现在看,我是真遇到神仙了。”
“嗯。”李苒听的心痛无比。
“阿苒,”好一会儿,谢泽下巴抵着李苒的头顶,低低道:“人死了,都是立刻坠入轮回,不会游荡在外?”
“我觉得是。”李苒抬头看了眼谢泽。
她知道他是在问阿润。
“嗯。佛说三千大千世界,真是这样?”
李苒从谢泽的声调中,隐隐觉出了丝丝轻松之意。
“嗯,三千大千世界,过去未来,各成世界。”
“以后,我们不要再提这件事,我忘了,你也忘了,我们在这个世间,就只有这个世间。”
谢泽搂紧李苒,片刻,声音落得极低。
“你这样的,必定是极稀少的异数,不该有的异数,要是……天道察觉,没有这件事!”
“好。”李苒往上仰头,去吻谢泽。
……………………
成都城。
偏在成都城一角的丞相府里,阔大的花园一角,掩映在绿树丛竹之后,一处小巧的两进小院,院门外,一个十四五岁、神彩飞扬的小姑娘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侍立在垂花门下的小厮看到小姑娘,忙扬声禀报:“大公子,大娘子来了。”
正坐在廊下,断断续续弹着支曲子的简明锐抬起头,看向垂花门。
“大伯!”简家大娘子简如慧绕过垂花门下的纱屏,冲简明锐曲了曲膝,快步过去。
“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我回来了?”简明锐示意小厮把琴收下去。
“是阿娘,还有阿爹,阿娘和阿爹让我来的,还告诉我,让我跟大伯说,是我自己要来的,阿爹和阿娘不知道。”
简如慧走到简明锐身前,再次见了礼,坐到小厮搬过来的椅子上。
“噢。”简明锐失笑,“你阿爹和阿娘让你来说什么?议和的事是你听说的,还是你阿爹和阿娘告诉你的?”
“最早是先生告诉我的。先生说是民心所向,不过,先生还说,真是议了和,我太可怜,说我只怕要受父兄所累。”
简如慧先答了后一句。
她的先生,是她大伯替她请来的,说是教她琴画,其实先生教她的东西中,琴画最不值一提。
“阿娘让我跟大伯说,嗯,是让我不动声色的提醒大伯,弟弟是过继到大伯名下的,还要说弟弟跟大伯最亲。
阿爹说,大伯最疼我,让我一定要好好求一求大伯,给我和哥哥弟弟们一条生路。就这些。”
简如慧话语如人,干脆利落,略带飞扬。
“那你自己呢?怎么想的?”简明锐笑看着简如慧。
“大伯跟我说过,翁翁也说过,先生也说过,天下分久必合,这十几年看下来,合是必定要合得了。”
简如慧坐在端正,神情认真。
“要么,是咱们把中原合过来,要么,是他们把咱们合过去。
咱们跟中原比,疆域,人丁,物产,不及他们五成之一,中原现在政通人和,太子已经成人,是独子,皇上和太子父子不疑。
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这么些年,大哥一向以太子自居,还最爱跟那边那位太子比,阿娘连凤冠上的珠宝都买好了,真要投过去,大哥的脾气,阿娘的脾气,还有弟弟,脾气也大得很。
还有。”
简如慧的声音低落下去。
“您和翁翁,怎么办?
翁翁那样的脾气,肯定不会……还有您,您怎么办?
先生说,您这是舍一家为天下,可是,我很难过。”
简如慧眼圈儿红了。
“你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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