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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卿如许 (有月无灯)


  刘妈妈迎着九思笑道:“三姑娘来的刚好,老夫人怕您累着,正要叫奴婢去跟您说不用着急请安多休息几日。”,
  九思心里明白这声三姑娘便是祖母的意思了,道:“我觉着睡一晚身子就轻快了,许多年未与祖母一同用膳,九思念想着这一顿已经多时。”
  刘妈妈一双眼瞧得分明,明白九思的孝心,便陪着她进去。
  两个丫鬟蹲下身行礼,打上帘子,季候氏正坐在暖阁里,头上束着藏蓝绣兰草抹额,面容慈祥安和。
  九思往前走两步给祖母行礼,季候氏咳了一声,笑呵呵拉她起来:“就咱婆孙两,不讲那些虚礼。”
  九思应下侍立一旁,又温声问道:“祖母昨日睡得可还安稳,昨日听大伯娘说起,您咳疾可是又犯了。”
  季候氏大笑起来,指着她问刘妈妈;“你瞧她半大个人,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倒像个老姑馊。”
  刘妈妈正在叫外面的丫鬟进来摆早膳,闻言回头跟着笑起来:“三姑娘这是稳重,像您年轻的时候。您看看有哪家的姐儿哥儿头天回家,便早早自己起来请安的。”
  季候氏顿时感慨起来,嗟叹道:“这是宗贤媳妇教养的好啊。”九思生怕又惹得祖母伤心,从丫鬟手里接过净手的帕子,伺候她用膳。
  守在身后的采锦连忙上前替九思布菜,桌上的蜜枣卷,酱肉包,酥仁饼都是她从前的最爱。
  就算是那一日她偷了祖母压在箱笼下的的赐卷去换了婚书,祖母也只是淌了足月的眼泪,又划出大半私产与她做嫁妆。
  她嫁去裴家,裴珉不愿进她屋子,回门时候祖母已经病在床上,干瘦的手指颤巍巍拽住她:“九儿...不开心就和离了回来,我找裴珉说理去,好好的姑娘嫁过去就这样糟蹋吗?”
  九思哪里懂祖母的苦心,只在床边上敷衍两句,忙着去寻季婉清给她出谋划策,好拉拢裴珉的心。
  季家再派人来时却是祖母逝世的噩耗,无奈当时她也已病入膏肓,下床都已是极难了,被轿子抬回去想要给祖母磕个头竟也是痴心妄想。
  尔后再没有人时不时一车新料子,一株奇花,十几页冗长的信文往裴家送了。
  现下祖母就在自己身边,指挥着让丫鬟把那些好食摆到自己面前,九思口中嚼着只觉食而无味,泪珠一颗一颗往下落。
  季候氏慌了手脚,搂住她轻拍脊背,又掏出帕子来给她擦眼泪,她看见九思哭得伤心,忍不住自己也落下眼泪:“我的乖囡囡,好端端的突然哭什么,回来季家,以后祖母便护着你,谁也欺负不到咱们九思。”
  九思红着眼眶摇头,没有一点儿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的掉,那些眼泪仿佛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院之中,憋到现在才涌出来,遁藏在心里随着病榻一并缠绵近十年的的悔恨,到如今流泪也使它无法减轻。(1)
  眼泪沿着季候氏两侧脸颊流个不停,却一面宽慰她:“你这丫头快些收了眼泪,待会要去拜你祖父,他瞧见你两眼通红的,定要怨我老婆子没能看顾好你。”
  “祖母知道你心里头伤心,只是你还小,不管是祖父还是你父母亲,他们在地底下总会护佑你一生顺遂。”祖母抚摸她额前的绒发,目光柔和:“你不过十五岁,日后的路那么长,定要看开些才是。”
  九思拉着祖母的手,含泪点头应下。


第4章
  季家的宗庙祠堂设在西后楼穿廊处,随祖母从后房门出去,穿过倒座后头的抱厦厅,西角门被花墙掩映住,难得秋季里这一簇一簇的花还开得极好,只是看上去杂乱无章,应是许久未有人打理的缘故。
  自父亲流放,祖父仙去,季家这七年已呈凋零之态,只余下大伯父这一脉相承,然季宗德为人懦弱,朝中不过是附庸之辈,官至六品已是极致。
  走过穿廊便可以看见一座八拱角牙祠堂,正中央高挂一幅烫金牌匾,上头的字乃是名家所书,两边皆是由曾祖亲笔撰写的季姓渊源和族中荣耀,堂前稳台悬着皇上亲赐的旗杆石,上边篆刻“赤胆忠心”四个大字。
  祖母虽随祖母姓季候氏,但平日里也不能随意踏入祠堂,只侯在穿堂处,让九思进去拜过。
  回去的时候,季候氏特意带着她往别处绕了一圈才回到世安居,早晨还没瞧见祖母院内墙角两株金桂已是丛桂怒放。
  她忽的有些惊喜,惦念起芙巧那一手桂花糕的味道,叫了两个小丫头趁新鲜摘了满满一簸箕。
  芙巧有些讶异,“三姐儿怎么知道奴婢会做桂花糕?”
  九思瞧了一眼坐在前厅内乐呵呵的祖母,道:“听祖母在信里说的。”
  芙巧一下笑开,喜滋滋的说:“奴婢这点手艺上不了什么台面,只去年做了一回桂花糕,没想着还被老祖宗惦记着写在信纸里告诉小姐呢。”
  九思拍了拍手里的碎花屑,嘴干了半日想进去喝口茶,前脚刚踏进门,就听到院门口悉悉索索的一阵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就猜到定是林氏带着那劳什子阴阳先生来了。
  林氏一改平日里的矫揉造作,一路过来风风火火的朝季候氏请安。这几日丧期,府内女眷仆从穿的都很是素气,林氏蹲膝请安,露出腕上一只乌鸡种翡翠镯子极为打眼。
  季候氏一眼就看见,面色如常,端起案展上的盖碗喝了口茶才叫她起来。
  林氏这近二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哪里会晓不得老祖宗的脾性,忙不迭收敛了刚才张扬的做派,愈发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母亲,儿媳从贲元山特意找来了一位大师,师出贲元山的一位常仙,在临安这一带都很有名气。”
  季候氏磨着手里的玉扳指,半响才道:“你怎么就晓得别人很有名气了?”
  林氏面上笑着道:“儿媳特去好几户勋贵人家询问过,都道这位大师是有些真本事的,不如先请他进来给您瞧一瞧。”
  九思垂首去看衣衫上的绣纹,林氏惯爱耍这些不入流的破烂把戏,谁不晓得她心心念念要将这大师请进来是做什么?无非就是想拿丧事做些文章。
  上一世她就是领着这使了银子净听她吩咐办事的大师,来祖母院内说是看什么风水,实则把九思命格太硬,是不吉之人这些消息散布出去。
  林氏这步棋蠢虽蠢了点,却是下到了点子上,九思八岁随父母流放房县,骨子里刻着自卑,每每与人交谈生怕别人提及自己的身世。
  过去的九思哪里经得起她这么一激,当时就是又哭又闹要搬进了东角的那个院子里,似乎以此便能证明什么似的,这等举措非但没有阻止临安城内沸沸扬扬的谣传,反而往自己身上坐实了那些烂名声。
  季候氏独挑季家这个大担子几十年,从来不是吃素的,唯独就是被九思所拖累。
  季侯氏此时便没做声,反而转头去问九思:“这是你父母亲的大事,总该学着做主,说说你觉着如何?”
  九思抬起垂下去的头,笑的很是腼腆,一副不经事的样子:“孙女也不懂这些事情,只记得父亲生前信佛,在房县时还时常念叨,若是能回临安,一定要去云台山上拜一拜那位老故交。”
  这一段儿季候氏是不知道的,吃惊不小:“我竟晓不得老二竟还礼佛,只是不知道那位大师法号是何才好派人上山请他一趟。”
  父亲虽是个文人,却是不信佛的,九思编排的的那一段儿,不过是前世裴家一个常下山来诵经祈福的大师罢了,她当时病卧床榻连人影儿都未见过。
  九思面上不显,道:“禅悦大师。”
  季候氏点点头很是满意:“佛家向来讲究普度众生,即是与宗贤有渊源的大师,请他来自然是更好。”
  林氏在一旁干着急,“那母亲外面那大师将如何?既然人都到了,不如请他进来看看罢,免得白跑一趟。”
  季候氏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那边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罢了,这点小事你一个当家主母不会处理,还要来问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婆子吗?”
  林妍芝被季候氏的话一噎,心底已是气急,却只敢慌慌忙忙跪在地上告罪:“母亲莫生气,儿媳蠢笨,以后断不敢再拿这等小事来叨扰母亲。”
  季候氏抬肘撑住额头,挥挥手让她下去。
  林氏战战兢兢弯腰退出去,转过院角脸色一黑,又是一阵风风火火回到自己院子,才恶骂出声:“这老妖婆还没死,底下又出来一个小的,那季九思什么东西?见着我进去竟不知行礼,端端的坐在左首座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长辈。”
  季婉清本在内书房练字,听到这边的动静,询问身边伺候笔墨的丫鬟橘柔:“母亲又怎么回事?”
  橘柔一直呆在季婉清身边,从未出去过,也不知何事,便摇摇头:“要奴婢出去看看吗?”
  季婉清收笔时手腕没能稳住,颤了笔尖,一撇拉的极长,她有些败兴,掷下手中的小狼豪,往外走去。
  林氏还在屋内怒骂不止,丫鬟没人敢上前劝解,皆是敛声屏气生怕自己被殃及。季婉清不动声色的站在她旁边静静听着,林氏向来有些忌讳自己这个小女儿,一时讪讪张着嘴再骂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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