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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 (小夜微冷)


  荷欢顽皮一笑,细思了片刻,道:“左大人为人如何,不是奴这样的贱婢可以妄议的。不过说句实话,他似乎真的挺喜欢姑娘。”
  “你错了。”
  盈袖鼻头一酸,撇撇嘴:“他这个人无情无义,眼睁睁瞧着妹妹深入险境,瞧着我身陷囹圄,可就是无动于衷,如今时过境迁,他还能笑嘻嘻地找我,简直没心没肺。他做的每件事,甚至说的每句话都在算计,我,我恨透了他。”
  “是么?”
  荷欢挑眉一笑,满脸写着不信二字,转而叹了口气,道:“其实呀,每个人都有他的无可奈何,大抵,左大人同咱们老爷一样,都是做大事的人,他们不会将悲痛表现出来,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伤心,也不意味着他们没有不在乎的人。就譬如老爷吧,他身边环肥燕瘦,花红柳绿,可奴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知道他心里最爱的,其实还是袁太太。”
  正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阵吵吵嚷嚷之声,好似在搬什么东西。
  没一会儿,李良玉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荷欢,袖姐儿这边若是不忙,你出来帮把手。”
  “怎么了?”
  荷欢高声问了句。
  “大爷病了,不能再在这小地方耽搁了,得让赵嬷嬷带他先一步回洛阳。”
  李良玉不急不缓道:“现在正套车,你过来帮忙搀扶一下大爷,马上就走。”
  “来了。”
  荷欢应了声,赶忙跑出去帮手了。
  屋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此时日头已经高高升起,阳光从窗棱温柔地照入,在地上形成块好看的光斑。金炉里的白檀默默地焚烧,散发出隽永的气味。
  盈袖没理会外头的纷杂,她除鞋上床,将床帘放下,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子,确定没有人进来打搅,这才从枕头底下翻出那封信。
  要不要看?
  盈袖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将信封上的火漆撕开。
  嚯,这狗官好生啰嗦,竟写了厚厚十来页。
  信纸只普通的麻黄纸,上头有股子浓郁的酒味儿,打开一瞧,字如其人,真丑,但回锋却极有力道,几乎透纸而过。
  盈袖有些紧张,手轻按住心口,仔细地读信,第一页就叫她哭笑不得。
  “若看信的不是梅姑娘,本官奉劝你,最好从哪儿偷的,就放回哪儿去,别等着本官秋后算账。若看信的是袖儿,劳烦,请阅第二页。”
  盈袖莞尔,啐了口:“呸,就你这狗爬字,谁看谁辣眼睛。”
  虽这般骂,她还是去看第二页。
  “袖儿:
  这是我不在你身边的第一夜,你睡得好么?
  先不要发火儿,耐心看下去。
  我喝醉了,脑子一热,就给你写了这份信。
  袖儿,你如今肯定特恨我,恨我把你从桃溪乡带走,恨我对你言语无状,恨我轻浮孟浪、恨我诡计多端、恨我袖手旁观。”
  不知不觉,盈袖就掉泪了,哽咽着骂了句:“我的确恨你。”
  她翻开第三页,接着看。
  “我不是什么好人,出了名的坏,你知道的,我就是想利用你挟制陈砚松。
  我戏弄你、对你动手动脚,拿捏着分寸勾搭你,最后不管有没有招抚到陈砚松,吃亏的肯定是你,我顶多被世人骂两句无耻,可到底还是能抱得美人归。真的,你喜不喜欢我,对我没多大意义。”
  看到这儿,盈袖恨不得把信撕了,只听啪地一声,豆大的泪珠掉在纸上,把墨字化开了。
  瞧瞧,这就是左良傅,无情无义。
  她翻到第四页,接着读,倒要看看,这狗官究竟能有多无耻。
  “说出来都觉得丢人,本来我抱定了主意勾引你,没想到崴了泥,本官堂堂昂藏八尺大丈夫,陛下的近臣,朝廷的栋梁,竟然被你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给勾引了。”
  看到这儿,盈袖笑出了声,方才的郁郁登时一扫而光。
  “遥记在桃溪乡时,你被陈南淮刺伤,小脸白刷刷的,好可怜;你落入冰河,被恶狼吓着时,好惊慌;你与本官谈论春画,目光闪躲时,好灵动;你为柔光痛哭,为朋友不惜去酒楼,好明艳;你就算被陈南淮百般羞辱,强迫,都不曾出卖我半句,可我这个坏透了恶人却想,就让你和陈南淮相互纠缠厌恶去,这样也能恶心一把陈砚松,本官乐得看笑话。
  可最后,本官发现心有些疼。
  你是盈袖,是个好姑娘,和陈砚松没有半点关系,那么干净善良的你,让我觉得自己不配站在你身边。”
  “袖儿,我也曾挣扎过,想远离你,可来不及了。谁让你太好心,给昆仑喂了杯茶呢。
  袖儿,我知道现在同你说陈砚松有多无耻,你肯定不信,说不准还会恨我。
  那我就说一件事,其实你父亲上头还有个大哥,是你爷爷原配的嫡子。二十多年前,你父亲和你大伯为争夺家业,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当然,最后你父亲赢了,好巧不巧,老太爷一咽气,一把无名火就从你大伯家中烧起,连同烧死的奴婢算上,一夜间死了三十三人。更巧的是,你大伯一家被从陈家族谱中剔了出去,仿佛从未有过这么个人,而这些事,全都发生在你出生前后。
  至于你母亲和陈南淮的身世,梅濂说的含糊其辞,等回到洛阳,你细细地问他吧。”
  “袖儿,曹县事罢,你肯定不愿嫁给陈南淮,可我担心你会被陈砚松利用,万一他把你擩给魏王怎么好,那可是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糟老头子。
  洛阳凶险,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惟愿在活着时,能护你周全,等看你嫁了好人家,我便是死,也能安心。
  好了,我要去找陆令容算点小账。另告诉你件有趣的事,你可知陆令容为何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么,她是个天生石女,无法同男子行周公之礼。提她作甚,好没意思。
  千言万语,待来日细说,路上千万照顾好自己。
  珍重,务必珍重。
  良傅字。”
  看到最后,盈袖只有怅然。
  她用袖子抹掉脸上的冰凉,下床穿鞋,走到火盆跟前,准备将那十多页信烧了。
  可犹豫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将信叠好,藏进怀里。
  盈袖打开门,倚在门槛往外瞧。
  外头依旧乱哄哄的,此时,李良玉支使着婆子丫头将大爷的行囊一一往车上搬,而半晕的陈南淮则由赵嬷嬷和荷欢扶着,踉踉跄跄地上了马车。
  一阵冷风吹来,盈袖不禁将衣襟往紧拉了番。
  她仰头,看着碧空的一抹淡云,手轻轻按住胸口,按住那份藏好的信,低声说了句:
  “你也是,珍重,务必珍重。”
  ……
  *
  一个月后
  洛阳
  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
  官道空寂无比,隐隐传来阵杂乱的马蹄声。
  从遥远北方缓缓行来三辆马车,护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按着剑,随时提防着。
  马车里铺了厚软的褥子和虎皮毯子,博山炉里燃着檀香。
  盈袖打了个哈欠,在软枕里窝久了,人的骨头仿佛都酥软了。她将手里的银花小镜子丢开,从香蒲包里拈出点松子糖,送进口里,闭眼慢悠悠地嚼。
  一个月前,左良傅和陈南淮分别先她一步,去了洛阳。
  原本她也差不多半个来月能回去,可李良玉说了,姐儿在曹县受了委屈,咱慢些走,在各个城县转转,就当散心了。再说了,大爷没准儿还没别过这个劲儿,让他再缓缓,别见面又闹,洛阳可不比曹县,传出去叫人笑话。
  想到这儿,盈袖鄙夷一笑,看来那疯子在陈家远远比她重要。
  这一路游山玩水之余,她私底下问过荷欢有关母亲的事。
  意料之中,荷欢只是说太太因病去世,其余什么都没说。不过,荷欢倒是说了一嘴袁太太母家的事。
  原来,她还有个舅舅。
  荷欢说:咱们舅老爷出身诗书之家,比妹妹玉珠要大十来岁,所以打小就特别疼惜妹妹。可惜了,舅老爷空有一腹才学,却屡屡落榜,后来也绝了科考做官的念头,在乡里开了个书塾,经常给学子选选程墨,倒是有点名气。听说舅老爷是个最和气不过的人,自打袁太太没了后,舅老爷就像变了个人,非认为是陈家逼死了妹子,带着他家的儿子过来大闹了好多次,最后竟给气瘫了,赌咒发誓与陈家老死不相往来。
  后来听说舅老爷的大少爷考取了进士,他们袁家阖家迁去了京都长安,现如今过去十多年了,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每每想起此事,盈袖就难受的不行。
  等回去洛阳,她一定要把当年的事情问清楚,还有,认回舅舅。
  正乱想间,马车忽然停了。
  盈袖身上来红了,有些惫懒,窝在锦被里没动弹,略微睁眼瞧去,只见李良玉掀开车帘,这妇人满面的喜色,笑道:
  “姐儿快别睡了,都到洛阳城外了,你瞅瞅,谁来接你了。”
  “谁呀。”
  盈袖有些紧张,但还是表现的无所谓。
  暗道:莫不是爹爹?
  “你哥哥,梅家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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