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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安山河 (毕毕大人)


  ——花折确实有些乌鸦嘴,不好的事说起来百灵百验。
  次日刚过了四更天,凌安之就发起烧来。
  花折心往下沉,不敢有一丝怠慢,当即熬了参汤和药物端了来,余情近些天看凌安之这样,吓的肝胆俱碎,不过不敢表露出来,一如既往的小心看顾。
  她像往天一样,把汤和药全都吹凉了,一边小心翼翼的说着以前好玩的事,一边一口口的给他喂了下去。
  凌安之有时候也双目平静和她对视一下,前一阵子便告诉余情说话震的伤口疼,身上皮肤哪里碰着都似火烧,所以基本不接话不让碰。
  余情怕他烧的严重,不敢离开左右,也不敢老是摸他额头测试温度,只能是巨细靡遗的守护着。可还不到五更天,喂下去的汤和药就全吐出来了,好像还夹着血丝,发烧的温度越来越高。
  花折吃惊非小,一边用药一边加重的话,那只能是说明病情无法控制,凌安之生病,病程奇快无比,他挖空心思的更改药方,使人体更容易耐受一些。
  ——不过好像药石下不去了。
  余情喂他,他便喝药喝汤,可惜在胃里全放不上一炷香,没多久便翻江倒海的吐出来,最开始夹杂着血迹,后来干脆的分不清是药还是血,嗓子也完全被刮破了,咽下一口唾液和咽下一口火炭的感觉也差不多,身子冷的像是冻在了冰块里。
  连许康轶也不忍心看。
  坐在床头想劝他,可是怎么劝他?是劝他凌霄还能还阳,还是刀子不是余情捅的?
  他张口结舌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蝼蚁尚且贪生,凌兄年纪还轻,以后福禄寿考也未可知。”
  凌安之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不疼不痒,听到了效果估计和没听到也差不多。
  这么发烧折腾到第二天晚上,终于当余情再把药勺送到他嘴边的时候,他把形容枯槁的脸偏了过去,说话细若游丝,“不喝了,别糟蹋我了,让我歇会吧。”
  许康轶晚上一进来,就看到这么一个情况。
  他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余情出去,他坐在了床头,也不再字斟句酌:“我久病之人,觉得世间最可怕的事情,便是数着日子等死,三寸气在千般用,劝你先自己挺过了这一关,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凌安之听他说的认真,睁开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他,声音轻的像片落叶:“大楚北境,现在太平吗?”
  许康轶:“西北部落、北疆番俄、东北女真,十几年之内全已经无再战之力。”
  凌安之嗓子完全破了,声音里嘶哑的像带着血丝:“人各有命数,大楚的仗打完了…也许就是我气数尽了。”
  许康轶凤眼盯着他:“谁说仗打完了?”
  凌安之冷冷又无力的道:“四殿下,你不会以为,我活下来…还能为你打仗吧?不到三年,我已经这样病了四次,重伤两回,基本是个废人,你还是…另觅他人吧。”
  许康轶眼波流转:“别人在你这种情况下,早就死了,你只不过在别人该死的时候,病了伤了几回,有什么自怨自艾的?”
  仿佛没听到许康轶咄咄逼人,凌安之自暴自弃:“我这也是…自作自受。”
  许康轶曾经重疾缠身,几次午夜梦回偷偷幻想那么一会如果重生能怎样,最珍惜生的可贵:“凌霄给你挡了灾,你难道现在要一心求死不成?”
  提到凌霄,凌安之眼前浮现出模糊的水汽:“生死随命,不为难。”
  余情这些天觉得心情起伏太大,最开始想着凌安之总算是有了命,纵使现在四大皆空,以后等身体好了,自然有了心气,慢慢哄;这几天看他一日重似一日,看着心疼难耐,却也横下了心,暗想着如果她不是余家唯一的后人,就在衣带里缝上一包毒药,到时候跟着夫君一起去了,而今现实逼人,如果真的不治大不了她就心如死灰一辈子不嫁只做生意,心情反倒平复了两天。
  可今晨开始,才骤然明白过来,这人若走,与公属于旷世才华的将星陨落,是万民的损失,与私凌安之短短一生,好像什么也没有拥有得到过,衣食住行,俱为将就,其他的更不用提了。
  他好像来人世间,就是为了流血打仗和受苦的。
  如果她是凌安之,怎样选择?
  还真莫不如生下来那一天,便扔到冰天雪地里去。
  她正坐在床边心疼的如同火烧,梅绛雪日前得到她的传信,风尘仆仆的进来了——她想着梅绛雪和凌安之是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也许说的话他能听一些。
  凌安之听到有些熟悉的脚步声,睁开眼睛确认了一下,果然是白衣飘飘的梅姐姐,他刚想虚弱的打个招呼。
  却见梅姐姐面色含威,刚扫了行将就木的他一眼,便心疼的眼眶发红,再看了一眼在床边站了起来的余情,纵使大家之女,也难再端方,一个耳光直接清脆的扇在了她的脸上:“他诚心待你,你却知道他的命门再和别的男人一起捅刀子,为何如此狠心?”
  顷刻血线顺着嘴角留下,觉得脸颊牙齿疼痛异常,应该是牙齿裂了,余情觉得自己罪有应得,躲也不躲,等着一会看梅绛雪没有第二下,小声说了一句:“您陪他聊聊天,劝劝他吧。”捂着脸踉跄着出去了。
  梅绛雪定住眼神,看的眼睛都疼了,可是还要看——
  凌安之瘦骨嶙峋,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如今如同刀削,锁骨高高支起,肤色由白的发光变成了蜡黄,露在外边的手俱缠着纱布,腕骨和指骨仿佛要从皮下支棱出来,她生平第一次看到凌安之如此狼狈。
  情不知所起,一往既深,有情的已经像是魔障了,人活着,便还有些念想,人没了,便再也没了希望。
  她难以再次端庄持重,蹲在病榻前,缓缓的抱住了他。
  凌安之有种回到十几岁时那种感觉,有好几句话要说,不过想到当初总是三个人混在一起,而今凌霄已去,他也快要随着凌霄走了,觉得说什么全是矫情和伤感,家乡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临死不留念想:“梅姐姐,你打她做什么啊?”
  梅绛雪苦笑:“我知道你一是确实心疼她,二也是故意气我,这么大的人了,别再学那小孩子的耍心眼和任性,快点好起来才是正经。”
  凌安之:“…”
  梅绛雪笑中含泪:“我一路从西域过来,已经听到了西域各国的狂笑声,好多部落鞭鼓齐鸣的庆祝你遇害,你为什么不能争气点,挺过来?”
  争气?好像诸多情绪,比如信任、欢乐、依赖、愤怒、郁闷、报仇雪恨,全已经随着凌霄去了:
  “他们敲锣打鼓…和我有什么…关系?梅姐姐,你别再这里耽搁太久了,看着我咽下这口气…你想着我以前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以后会做…噩梦的。身边没有人…来回转,我心里也清静些。”
  ******
  凌安之浑身疼痛,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昏昏沉沉的再醒过来,四周万籁俱寂,窗帘拉上没什么光照进来,在地下医室也分不清是半夜还是清晨,屋里没有其他的人了,只有消瘦了一圈的余情坐在床前,握住他的一只手——手一碰,也像火烧似的疼。
  余情见他睁开眼,眼泪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流:“三哥,你不要情儿了吗?”
  凌安之觉得自己身上的感觉回到了蒲福林雪山,油尽灯枯,死气缠绕,看到眼前这个曾经万千宠爱的姑娘,不禁虚弱的笑了笑:“小黄鱼儿,你这回算是…白费心了。”
  余情心下大恸,亦有昨日重现之感,疼的连气也喘不匀了。
  凌安之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你不要…内疚难过,我懂你…为什么这么做,从来…没有怪过你,心上的负累…放开些。”
  余情用手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安之先前目力惊人,一双眼睛只觉得水光闪闪的有神,而今光芒褪去,却剩下一双泪眼,他伸出了手:“小黄鱼儿,我送你的…匕首还在吗,拿给我看?”
  余情不敢不给,她拿出紫罗兰的玉刀,交到了凌安之的手里——
  最近这些天,过于憔悴忙乱,匕首上沾染的血迹凝固成了黑色,竟然也无人清洗。
  凌安之单手拂过刀鞘上刻的小字,若有所思,缓缓的把匕首塞进了身下的被中。
  ——余生不安,情深不寿,他的所有侥幸私愿,终是难以逃脱命运的安排。
  小黄鱼儿伸手想拿回来,可是又怕抢疼了他,只能苦苦的哀告:“三哥,我没有和他怎样,你信我好不好?”
  凌安之笑出余情熟悉的白牙:“我懂你…你不必解释,只不过…事已至此,他还能诚心帮你,想必以后…能对你好,我也…放心些。”
  嫁谁可能都比嫁他这个已然失势的丧门星好些。
  他气喘吁吁:“我凌安之不是你…最后的夫君,可是你余情是我最后的…妻子,玉刀…留之无用,以后看到…徒增伤感,就给我用来陪葬吧。”
  余情泣不成声,说什么显露出来的俱为无助:“三哥,你平西扫北,拱卫京城,年纪轻轻,有千秋不世之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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