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在转过身,苏木的拳头还举着没来得及收回,半路一转, 假装揉了揉眼睛。
沈行在失笑,装作看不出她拙劣的演技,“本侯府上后日又到几筐荔枝,郡主若想吃,记得早些来。”
提起荔枝,苏木便想起上回吃得上火的惨状, 下意识地捂住腮帮子,算了算日子, 婉言拒绝,“后日不行,舒秦后日生辰,我要去帮他庆生, 不如你帮我多留一日?”
刚说完,沈行在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苏木以为他是嫌她太贪心了, 真诚道:“不留也行。”
她说完就跑,沈行在眯着眼,看她一路小跑,跳上台阶,又跳过门槛,水蓝色的裙角蹭过门槛后消失在视野里。
“还真是喜新厌旧。”沈行在心里酸的冒泡,往日里带她去吃东西,她眉开眼笑一口一个小侯爷说话甜的很,眼下舒秦回来了,连吃的都哄不来她。
郭宫体贴提醒,“侯爷,郡主与舒大人自小青梅竹马,算起来舒大人才该是故交。”
沈行在忽然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已经是说正事的冷淡语气,“傅国公的账本可都归纳清楚了?”
“还差一点……”郭宫顿了顿,“明日便能完成”几个字才到嘴边,就见沈行在进了侯府,将他扔在身后,“办事如此不及时,你下月的月钱没了。”
郭宫张着嘴,百口莫辩。给他的期限不是五日吗?这还差两日,他明日就能完成难道还不够高效?
***
荔枝自南方快马加鞭送来,即便冰镇着,也放不长久。
同苏木提过的后日,一整个白天也不见苏木的消息,倒是到了晚上月明星稀之时,沈行在在五云处,看见侯府的墙头上有人。
到了院子里接人,苏木还坐在两堵墙之间横架的梯子上,两只脚穿过两节梯子中的空档在空中晃荡。
这模样有几分滑稽,沈行在牵起唇,觉得她尴尬的神色有意思极了。
苏木坐在梯子上不敢乱动,看见沈行在笑她还有些咬牙切齿,“别笑了,快帮我下去!”
沈行在不慌不忙,只觉得她局促羞恼的模样可爱的紧,也一跃上了墙头,蹲在她面前与她面对面,分明是很市井泼皮的蹲姿,生生给他蹲出了从容华贵的感觉。
大约差的就是这张脸吧。
“怎么卡在中间了?”沈行在没有伸手,眼中的笑意在月光下浓得像绚烂至极的星河。
“我原想来找你,半道才记起现在是晚上,于理不合,想回去时不知该怎么转身了。”苏木闭着眼睛,语速极快,“你别笑了,快帮我一把!”
沈行在嗤得笑出声,一开始还有所收敛,月影下只能看见他耸动的肩膀,后来连笑声都越发明朗。
“……能不能放我下去再笑。”苏木有气无力道。她在这里进退两难很久了,两边墙头挨着的院子都无人居住,离府里人活动的地方远,她连求救都没有法子,若不是沈行在偶然看了一眼墙头,她恐怕要等到打更的人来才能下去。
沈行在笑够了,才伸手,“手给我。”
苏木依言伸手,身子也努力往前倾,在他准备握住她的手腕时出声提醒,“别抓我的手腕,抓手臂。”
“伤不了你。”沈行在说着,手掌却还是贴着她的小臂,手臂发力,将苏木拉向他。
墙砖窄,苏木踩在靖远侯府的墙头上,同沈行在膝盖碰着膝盖。两人距离之近,沈行在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酒香。
“喝酒了?”苏木所在的位置恰好挡住了洒在沈行在身上的月光,一片黑暗,苏木看不到他皱起的眉。
苏木点了点头,又推此及彼怕沈行在看不到她的动作,重重地嗯了一声,“喝了。”
“同舒大人喝的?”
苏木今晚的情绪过于高亢,不比寻常。今日她去为舒秦庆生,想来是那时喝的酒。给姑娘灌酒,也不知是不是心怀鬼胎。
“对呀,”食指与大拇指比出一段距离,怕他看不清,苏木还贴心的往他脸上怼,收拢成斗的手掌心不期然被他温热的呼吸扑的有些湿漉漉,“喝的果酒,我没醉。”果酒不醉人,但毕竟还是酒,因为甜,她喝的又多,免不了有些上头。
放在平日里她还不至于为了一把梯子进退维谷,就是果酒上头,才让她一时记不大起平日里是怎么靠着梯子在熹王府与靖远侯府左右穿梭的。
沈行在一手扶着她,免得她一个不稳从墙头栽下去,将梯子抽过来,靠着靖远侯府的墙根放好。
“自己能爬梯子吗?”沈行在问她。
“……我喝的是果酒,没有醉。”
沈行在哼笑一声,“没醉?七十三相乘为多少?”
“……你不会真以为我没喝酒也能算出来吧。”她就算清醒着也必不可能算出来。
戳了戳沈行在的肩膀,苏木示意他让开,“我要下去了。”
看着她扶稳梯子,沈行在才松了手,从墙头跃下,一手扶着梯子,一手随时等着她若是滑了脚也好接住她。
待踩在地上,苏木才反应过来,她应该回王府才是,看来真的喝的有些迟钝了。她扶着梯子,有些懊恼。
“醉傻了?”沈行在闷闷笑了两声,屈指敲了敲空心的竹梯让她回神。
苏木瞥着他,“说了果酒不醉人。”她揉了揉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大概是把它当水喝了太多,有点上头,反应慢了点。”
院子里没有灯火,沈行在在五云处见到她,临时起意来接,也未将郭宫带在身边,手边连个灯笼也没有。不过今晚月明,苏木的眼睛被揉得通红,借着月光,像琥珀枕杜鹃,七分的姿色,倒有了十分的惊艳。
她的反应着实慢,愣愣的,一双眼睛没有任何目的性,就只是因为睁着眼必须要看向一个地方,刚好就将目光歇在他脸上。不带一丝念想,太过干净。
沈行在看着她水濛濛的眼睛,心中一片柔软。他喜欢的东西寥寥,可一旦喜欢了却一定要得到。他既动了心,此生便是非苏木不可,也不容许她只将他当做可有可无的朋友。
他一向耐心十足,慢慢来也无妨。
苏木慢半拍的反应现在才跟上,拍去裙上因方才爬梯子沾的灰,对着院门抬了抬下巴,“我能吃荔枝吗?”来都来了,总得带点什么走。
沈行在回过神,故意逗她,“没了。”
“……”说了她没醉,还有脑子。沈行在不是贪嘴之人,也没那么大方能将几筐荔枝随手赏给府里下人,珍贵的水果他总大筐大筐的往府里运,却只吃那么一点,剩下的等收坏了再扔。
苏木吃东西是为了饱口腹之欲,沈行在不同,他就是为了显气阔。米烂成仓,无外如是。
小气,不给吃就不给吃吧,她也不是非馋这一口。
“那你再帮忙把我送回去吧。”苏木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她现在这般情况,万一自己爬梯子回去,怕是又要被卡在中间。
沈行在垂下眼,看她两指捏着那一小片布料。她平日里脑子机灵的时候很少会这么不顾距离对他上手。她与舒秦关系好到能互相推搡,对他虽说也不拘束,却还是会隔着一根规矩的线。
他没避开她的手,垂眸掩住笑意,动了动手臂,苏木扯着他袖子的手就跟着晃了两晃。
“喝完醒酒汤,自己回去。”
“……说了没有醉,我清醒的很!”苏木没轻没重地推他,动作之大,沈行在没防备,被她推的一趔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沈行在嘶了一声,皱着眉像要发作。
苏木钝钝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讷讷开口:“抱歉,好像……是有点醉。”
沈行在眼中满含戏谑,“醒酒汤还喝吗?”
“……喝。”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木:没醉,必不可能醉!
小侯爷:醉吧,再醉一点
第37章 木玉
五云处里点着一支新烛, 看起来才燃不久,桌上堆着成堆的纸张,密密麻麻的小字, 苏木光是瞥一眼就更加头昏。
沈行在批着公文,看这架势,是准备彻夜忙碌了。
苏木捏着瓷勺小口小口地喝着醒酒汤,从瓷碗里抬起眼睛偷偷打量他。好似只有在处理公文时沈行在才会将一身的漫不经心、高调倨傲卸下,像朝中的任何一位普通官员一样, 面色沉静, 带着可见一点端倪的严肃,终于像个做官的,而不是个青天大白日做浮华黄粱梦的。
她看得有些忘神, 喝了几次空勺都没注意。沈行在倏然抬头,没什么表情的眼睛对上她,一下染了一点笑意,“看什么?”
苏木被他冷不防的动作吓得牙齿重重磕在瓷勺上,得亏她牙口好,没将牙齿磕坏了。
她没觉得自己偷偷看人有什么不好意思, 坦然自若,“我虽知你平日里的纨绔浮奢都是假象, 但唯独刚才见你批公文时,才忽然觉得你的确是朝廷命官。”
沈行在被她的话逗笑,难得露出一个算得上温柔的表情,“在郡主眼里, 本侯平时就不是朝廷命官?”
苏木递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你觉得自己像吗?先帝在位时,朝中官员大半腐败, 奢华糜烂者比比皆是,也找不出一个比你还败家的。你哪是朝廷命官,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又阴晴不定的纨绔倒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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