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静且充足,巷口被围墙遮蔽了日光,落下大片阴影,阴影里黄衣少年靠着布满青苔的墙坐着,一袭华贵衣裳同逼仄的小巷格格不入,一身的伤痕却又与此地莫名合衬。
苏木实在不知为何每回见到易灼他都是坐在地上,一眼便看得出被欺负过的模样。
“你没事吧?”她蹲在他面前。
易灼见了她,明亮的眼睛闪烁,露出窘迫的慌乱,匆忙将脸埋进臂弯里,声音沉闷而颤抖,“我没事。”
耳朵那块未被臂弯遮挡住的皮肤红印清晰,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痕迹突起。
“你同人打架了?”苏木盯着那块红痕。
小孩子好面子,并不愿意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又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倔着不说话实在让苏木头疼,她拍拍他耸起的肩膀,“下次打架叫上我啊,两个人赢面大。”
肩膀耸动,易灼慢吞吞地抬起头,露出上半张脸,眼神透露着费解与惊讶。不安慰他,也不问他为何打架,一脸真诚地同他分析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不像个正经姑娘,甚至不像个正经人。
见他终于肯露脸,苏木松了一口气,食指点着他的护腕,“带你去上药?”
易灼愣了一瞬,反手抓住她的指尖,一双黑亮的眼睛带着些哀切的恳求,“帮我。”
***
看着易灼板正地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睛任大夫上药,苏木的眉头皱得越发紧。
易灼家是商贾之家,但士农工商,在上饶这样权势为上的地方,普通的商人在官家子弟面前讨不到一点好。易家两姐弟都生了一副出挑的相貌,商人重利,将女儿当做待价而沽的商品。家人尚且轻贱她,那些官家子弟自然更加放肆,只有易灼护着姐姐,每回有人想要轻薄姐姐,他必然要上去同人打架,得罪了一帮官家子弟,到哪儿也讨不到好,便连身边人都狐假虎威地欺负他。
前些日子傅国公府家的二少爷看上了易灼的姐姐,易家父母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攀附权贵的机会。
上好药,易灼望着她,神情着急,“郡主……”
“你放心,我帮你将人带回来。”苏木承诺,让易灼安心待着,出了医馆往马场去。
进马场时管事告诉她今日是傅国公家的世子做东请了朋友在此一聚。
苏木往里走,琢磨着该如何将易灼的姐姐救出来。她若要硬将人带走,事情闹大了,她的名声坏了倒是无所谓,却不能不顾易姑娘的名声。
马场看台上搭着遮阴的大棚,只零星站着几个人。几个小厮,还有一个极好看的姑娘。姑娘衣着富贵,站在大棚的最里面,一双与易灼有八分相似的眼睛局促地乱瞟着。
好歹见到了人,苏木松了一口气,打算带她离开,刚迈步子便让人叫住了。
“苏木,你怎么来了?”
苏木用力地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扭头看着傅凝盈盈的笑脸。
“我来……”蹙着眉心中飞快盘算该用什么借口,余光瞥见自远处策马而来的人,苏木心里立刻有了盘算,“我来找靖远侯。”
马场逐渐落下的飞尘里,枣红骏马之上,沈行在的目光遥遥与苏木对上。他身着玄色骑装,乌金软靴蹬着马镫,上身挺直如松。他今日用紫金冠束的高马尾,发尾伴着未停的风在身后扬起,像谁家春风浪荡、锦绣不羁的小公子。
利落地下了马,沈行在随手将马鞭扔给马夫,朝她走来。
“郡主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苏木绕过傅凝跑至他面前。
“我来找你学骑马。”苏木的语气一本正经,傅凝在她身后,看不到她对着沈行在挤眉弄眼的样子。
有些好笑。
“走吧走吧,你答应我要教我骑马的。”苏木不由分说拽着他往马厩走,不同他事先打招呼便拍板定案要他配合。
沈行在不知道她没头没脑的又要闹哪一出,颇有些哭笑不得,任由她拽着走。
傅凝早就让人备好了茶水帕子,只等沈行在跑马后体贴送上,被苏木一打岔,立刻慌了神,忙小跑了几步拦住苏木,“苏木,你不是会骑马吗?”
“……”编理由时没过脑子,忘了傅凝是知道她会骑马的。
沈行在睨着她,眼里带笑,笑她连理由也不会编。
苏木十分淡定,“现在又不会了。”只要她足够理直气壮,那她说的便一定是真的。
傅凝被她气得一噎,暗暗咬紧了后槽牙忍耐,又含羞带怯地看着沈行在,“我也想学骑马,侯爷能教教我吗?”
沈行在未答,苏木先替他答了,“不行,你是名门淑女,怎么好做骑马这么不雅观的事情,不合礼数。”
“可你……”
“我出了名的不守礼数呀。”苏木急着同沈行在商量事情,干脆推着他的背往马厩走。
管事进马厩为苏木挑马,沈行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郡主想做什么?”
“你能否帮我一个忙?”苏木仰脸看着他,眼尾的弧度向下弯,琥珀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
难得她有可怜巴巴求他的一天,沈行在也不逗她,欣然应允,“郡主想要本侯帮什么?”
明争暗斗太多次,苏木都做好了软磨硬泡的准备,未料及这一回沈行在居然如此爽快,反倒有些不适应,“这么爽快?”
“本侯听了郡主的请求,若是不愿意便再改主意。”
“那你就是出尔反尔。”苏木小声嚷嚷。
“本侯出了名的反复无常。”
这话听着耳熟。苏木泄了气,她早该明白同他斗讨不到多少便宜。
“行吧,我们两个蛇鼠一窝。”苏木嘟囔。
沈行在嘶了一声,转身要走,“郡主还是另想办法吧。”
“别呀,我是蛇鼠,你是一窝总行了吧。”苏木眼疾手快拉住他,左右看了看,拽着他的衣袖示意他低头。
沈行在岿然不动。苏木指尖捏着他的衣袖巴巴扯了两下,“沈大侯爷您行行好,纡尊降贵低一低您高贵的头颅行吗?我个子不够。”
见她当真着急,沈行在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
“我想把傅鸿带来的那个姑娘带走。”苏木低声道。
沈行在偏过头,望着她的侧脸。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将眼睛衬得如同宝石,侧脸的弧度微微弯曲,捏起来手感许会不错。
“郡主又把主意打到其他姑娘身上了?”
“谁又打别人主意了?”苏木张了张嘴,但毕竟有求于人,半晌,放低了姿态,勾着他的衣袖轻扯了两下,挂着讨好的笑容,“您行行好?”
管事已经将马牵来,沈行在一笑带过,拔腿就走。
苏木一急,语气越发可怜巴巴,“沈小侯爷……”尾音又软又绵。
苏木走到马匹侧边看着她,“郡主不是要学骑马?”
这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齿尖划过唇沿,苏木暗暗腹诽两句,走过去,一手抓着马鞍,蹬着马镫翻身上马,稳稳坐在马鞍上。
“单手上马?郡主好本事。”
提起此事苏木便忍不住小得意,“那是,这一招我可练了整整一年呢。”
只要夸她一句她就能踩着梯子登天。
沈行在牵着马带她往马场去,“你想将那姑娘带走,只需说与她投缘便好,傅鸿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与你闹不愉快。”
郡主身份摆着,因为投缘向傅鸿要人的面子多少还有一些。
二人到马厩挑马的空档里,大棚前已经站了不少人,傅国公世子、傅鸿、傅凝、还有好些眼熟的面孔。上饶说大不大,到了苏木傅家这般的出身,来往的人左不过那么几个,随着家中长辈串门都多少能混个脸熟。
苏木不动声色,看着站在傅鸿身后低着头的姑娘。
“小侯爷不去同他们打招呼?”借着摸马的动作,苏木身子前倾问沈行在。
沈行在未看大棚里的人,牵着马慢悠悠地绕着马场走,“郡主不是让本侯教你骑马?”
哪有人教骑马是带着人兜圈的,他这般姿态舒适,不像是牵马,像是遛狗。
遛的是苏木。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在苏木心里逐渐成了形,越想越觉得沈行在当真把她做狗在遛。她有些坐不住,同他商量,“我一个人便好,你还是去应付一下他们吧。”
“郡主是嫌弃本侯做不得郡主的马夫了?”沈行在淡淡的问,瞥她一眼,见她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只是按着马鞍头,“郡主倒是对本侯十分放心,也不怕本侯未牵住马,让郡主摔跟头。”
“没有,小侯爷纡尊降贵,我受宠若惊。”有求于人,苏木的诚意一向摆的足,“但小侯爷替我牵马未免太委屈小侯爷了。”
沈行在轻笑一声。人皆赞傅国公一家乐善好施、宅心仁厚,当年大义灭亲将自己的连襟,前朝第一权臣蔡颉贪污受贿的证据呈给大理寺之事更是家喻户晓,其实不过是见蔡颉大势将去,想将自己摘干净罢了,说到底也只是攀附权贵、沽名钓誉之辈,如今有意同他交好之举与当年向蔡颉献媚其实并无区别。
看他们惺惺作态还不如逗苏木来得让人身心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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