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现在就要弄明白。”苏木将唇抿直,指尖因捏太紧而泛着白,将沈行在身上上好的料子抓出褶皱。
“郡主,知道的太多可不是好事。”沈行在脸上的笑淡去,眯着眼睛语气里隐隐带着威胁。
“那我日日往你府里扔炮仗,泼狗血。”苏木毫不畏惧地直视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琥珀色的瞳孔如同干净的琉璃,眼尾是略钝的圆弧,看起来极为柔和。只是本人实在不如这双眼睛这般柔和。
“耍无赖?”
“就耍无赖。”
理直气壮得毫无缘由。
两人气氛僵持,郭宫正准备上前劝解,就见侯爷矮了矮头,避过挑得不高的帘子,从马车上下来。
“郡主要带本侯去哪儿?”沈行在抬起手指示意刚迈开腿的郭宫别动,偏头问苏木。
“御书房。”
靖远侯去而复返,还带来锦瑶郡主。福全远远见这二人一起来,立刻将人迎进御书房。
苏木一人对着两人,底气丝毫不输。
她抬手指着沈行在,问的人却是永昭帝,“为什么利用我给李御史透露消息?”
李御史来寻她时她才想通一些关键。以她对永昭帝这么多年的了解,在亟待用人之际,诚然永昭帝有时会无奈提拔一些品行一般但有能力的人,可待他们却并不过分亲近。
但以他当初在苏木面前维护沈行在的样子,可见君臣关系极好。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那枚玉坠,皇兄大可去库房另外取一枚给我,却非要我去找沈行在,不就是让沈行在能借此以我的由头去一探侍郎府?”苏木冷静下来,认真道。
她的话说得不快,一边说一边顺着条理,“再说马场的事。沈行在与大理寺少卿聊赈灾款如此重要的事情,周围居然没有派人防着,就让我随意溜达了一会儿就偷听到了?就算沈行在没留一个心眼,大理寺办事严谨,大理寺少卿能犯此等疏忽吗?他们分明就是故意让我听到。”
“怎么就那么恰好,我刚得知赈灾款的下落,皇兄就让李御史调查赈灾款,还刚好求到了爹面前。我猜单双这样中率一半的游戏都从未遇到如此恰巧的事情。”苏木咬牙瞪着永昭帝。
永昭帝清咳了一声,“你这未免想得太多了。”
站得太久还有些腿酸,苏木才发觉只有自己为了撑气势还站着,连沈行在都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坐下了,还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她也坐下,淡淡哦了一声,“若并非我多想,那沈行在既然是如此贪官,皇兄赶紧办了他吧。”
见拗不过苏木,永昭帝叹了口气,才双手支着额头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他们一早发现赈灾款在户部侍郎手中。苏木为熹王买生辰礼那日沈行在找到了户部侍郎的藏赃处,但才来得及将一箱银子运出来便被察觉。沈行在发现有人在跟踪他后进了当铺,恰好苏木进了当铺,沈行在便将银子给了苏木,混淆耳目引开跟踪的人。不过户部侍郎有了防备,将银子转移了藏匿地,沈行在只好再去寻银子的下落。
之后的事情与苏木所猜测的大同小异,以孩子间打架的由头并不会引起
户部侍郎的警惕,只是郭宫在探府时大意了,才让户部侍郎发现了端倪,却也不能肯定为的是赈灾款一事。而沈行在与大理寺少卿那日去马场,正是因为得知苏木也会去,为了确保苏木一定会将赈灾款的下落告诉李御史,沈行在要让苏木足够讨厌自己,才有了让郭宫引她去书房,故意诬赖她擅改答案的一出戏。
“可你们已经知道了银子的下落,为何不自己去拿?”苏木不解。
永昭帝未接话,沈行在忽然说了一句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
“我的身份。”沈行在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苏木的眉间皱的越发深,“有何不合适?”
“我与户部侍郎应该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才是,我与北豊的贪官都该在同一阵营。”沈行在的笑收敛了一贯的讥讽与不屑,“臭名昭著的靖远侯公然揭发贪官恶行便是不合适。”
苏木一头雾水,却隐隐觉得自己已然十分接近真相。
永昭帝叩了叩御书案将她的注意力拉过来,“苏木,你知道那些贪官污吏私下里干的龌龊勾当谁了解的最清楚吗?”
苏木思索了一阵想不出,摇头。
“比他们更大更贪的官。”永昭帝点到为止。
苏木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忽然豁然开朗,“沈行在是假佞臣?”
一直等着她想通的沈行在一哂,“我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贪官,不成想郡主如此抬举,既然将我抬成了佞臣。”
想贪,还想保全乌纱帽,两者都想要,便只好寻求庇护。所谓官官相护,自然是要与更大的贪官攀上关系。但寻求庇护的前提便是暴露自己是贪官的事实,甚至还要将自己的底细上报以作交换。
自然,越是臭名昭著的大贪官,才越能放心邀他上自家的船,如靖远侯这样大权在握又足够“贪心”的官员,才能让其他贪官主动将底细倾数告知。沈行在若亲自抓了户部侍郎,那些从前邀请靖远侯上船的官员只怕会弃船而去。
永昭帝面有愧色,“苏木,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是以朕才决意瞒着你,但利用了你的确是朕不对,朕很抱歉。”
“不碍事,社稷为重,皇兄并未做错,何况我也未吃什么亏。”苏木随意摆了摆手。先帝去世后丢给永昭帝一堆烂摊子。永昭帝根基不稳,朝中奸臣当道,北豊如今大有起色已实属难得,但朝中并未完全肃清,与永昭帝所希冀的北豊仍去之甚远。永昭帝有难处,也只能另辟蹊径。
永昭帝半握的手渐松,舒了一口气。
“不过皇兄毕竟还是骗了我,怎么说也该有些补偿吧?”苏木伸直双腿左右晃荡,鞋尖一下一下碰在一起,扬眉道。
“……你还真是,”永昭帝失笑,扶额做头痛状,半抬着眉摆手,“你自己去挑,多少给朕留点。”
第20章 花艇
小测后林夫子才重回官学,有好打听的学子打听到他不在官学的半月里是下江南游玩去了。
“林夫子向来兢兢业业,怎么会想着去游江南?”旁人议论。
知道真相的苏木眯着眼睛神秘莫测的勾唇一笑。
可惜接着便笑不出来了。
小测的榜放了出来。榜前呼拥着围起一群学子,苏木双手将两边脸颊推在一起,嘴唇被压迫成鸭子嘴,趴在桌上等待最后的判决。
董仲宁靠着身材的优势从人群中分开一个口子钻出来,白胖的脸被憋得通红,搭着一直站在外围的关云南的肩喘气。等气息平复了才又朝着苏木挥挥手,“苏木,你的算术是乙等!”
他的嗓门实在太大,免了跑去苏木面前的一段路,还让站在他身边正往里挤的学子纷纷揉起耳朵,也只有习惯了他的声音且同样嗓门大的关云南面色如常。
原本还蔫头耷脑的人终于放下了□□自己脸颊的手,惊喜又意外的长长嗯了一声,尾音愉悦地往上扬。
许是这回的算术小测出乎意料,连素来古板不大喜欢苏木的林夫子都夸赞了苏木两句,“郡主这次小测进步极大,实在可喜可贺。往时总让算术拖了你的后腿,现下我也能安心一些了。”
他举着苏木的卷子,明明只是一个乙等,却像看着甲等卷一般露出满意的神色,等看够了才放下来,迟疑道:“我教了你几年也不见起色,靖远侯这不过教了半月,郡主的进步便如此神速,可是我教书的本事不好?”
苏木的成绩前后天差地别,让林夫子不禁开始自我怀疑,“看来我得向靖远侯讨教一番才是。”
“大可不必!”苏木忙摆手,“并非靖远侯教得好,是我平日太过惫懒,夫子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痛定思痛,决定痛改前非,才得偿所愿。”
苏木言辞恳切,见她思想觉悟如此之高,林夫子倍感欣慰。
一番言辞让林夫子去向沈行在求教的心思歇下后,苏木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指尖因情绪太过激动还微微发颤。若是林夫子真像沈行在那样一边嘲讽一边教书,还未学完官学的课她大抵就会疯了。
阅卷早已完毕,林夫子今日才回到官学,朱笔为苏木批下乙等的想来只有沈行在。
虽说她是靠自己得的乙等,但说起来沈行在也算勉强帮了她的忙,按理说是该多谢他。赈灾款找到后户部侍郎锒铛入狱,她也许久未见过沈行在,想了想带着礼上靖远侯府登门拜访。
沈行在又在五云处,府里的管家将她引到楼下便离开了。
她眯着眼睛抬起头。春日暖融的阳光虽然明亮却不至于刺眼,沈行在单手支着窗框,低着头与她对上,发冠上的宝石借着屋外的阳光显出细长的光线,逐渐拉长再消失。
上了楼也未见到同沈行在像是一体的郭宫,不过苏木也并非来找郭宫,倒也不在意。
沈行在早在她上楼时便转过身,半倚着窗框,下颔微微压着,抬起眉眼看着她,白袍上绣着黑鹰,束着赤金的腰带,以红木窗框作裱,像一幅浓重的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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