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狭窄,伸手就能戳到。
吉柳儿宝贝似的往后挪一挪,好像那一指头能将它戳坏一样。接着把包袱小心放在膝上,一点一点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副纯金头面,手工很细致,簪子上的凤凰金尾迤丽,口中衔珠。头面之下是红色的衣服,正红色,像是喜服。
新娘的衣服首饰,这是整整一套。
苏木还在失神,便听见吉柳儿道:“我还未过门,按理要拜过天地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才能接他回家。”
从她十六岁得了承诺,满心欢喜只待心上人凯旋娶她,到如今七年过去,总算得偿所愿。
马车继续颠簸,路赶得急,木板都像随时要散架,吱呀吱呀。
看着吉柳儿再次细致地将包袱包好,苏木没再说话。
吉柳儿却偏偏像个话痨一样,扬起眉,显摆着,“如何,这一套好看吗?改日你大婚的时候我也替你定一套?洛州的丝绸,可是北豊一绝。”
“定了也用不上,”苏木就着青簪的手喝了一点水,有气无力道,“我的婚服要经由礼部,按典制来做,稍稍出一点差错,随时有人将我弹劾得满头包。”
“礼部做一次,我再做一次嘛。”
这话听着很不对劲,苏木舔舔嘴唇,“你什么意思?”
“改日你与靖远侯和离再嫁,就来找我。”
“……”
苏木算是看出来了,吉柳儿这辈子怕是都过不了沈行在与她未婚夫的那道坎。虽然不至于再做一些不道德的事,但依旧不盼着沈行在一点好。
眼睫颤了颤,可是她若能与沈行在和离,不也意味着沈行在这次能平安回来。
她回过神,嘴角忽然勾起。吉柳儿九拐十八弯,一边嘴硬,一边在安慰她。
月城与日晷城,快马加鞭,虽然带着的是马车,但也就三日的距离。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离日晷城最近的重星城,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将苏木送进日晷城。
作为北豊的第一道防线,西夏对其尤其关注。如今西夏的主力在狼牙隘,但在日晷城附近也布置了兵力,虽没有主力大军多,但也不容小觑。
苏木在日晷城能安定军心,但如今北豊任何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落到西夏手里,亦能在本就涣散的军心再给上重重一击。
他们在重星城歇上一晚,住在府衙,无人声张。重星城、日晷城皆不知苏木的到来。
厅内一群人在想办法,中心人物苏木却被赶了出来。
苏木很明白,她进日晷城,必然有人要为掩护她牺牲。
“你怎么成天里苦大仇深,本来就不好看,越苦越丑。”吉柳儿坐到她身边。
送苏木一个人进城就已经很难,所以吉柳儿只能暂时留在重星城。
苏木难得没有和她吵架,拧着眉认真吐露心声,“就没有不牺牲人也能让我进城的方法吗?”
“你到底在想什么?”吉柳儿满脸匪夷所思,“如果有的话,他们也不用在里面商量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了。”
撑着下巴,她迟疑着问:“你该不会是因为有人会为了送你进城而死,所以在这儿谴责自己吧?”
见苏木没反驳,吉柳儿哎呦一声,“我以为你和靖远侯都同床了,就能变聪明呢。”
“这一次,不管来的是不是你,只要送人进城,就一定会有人牺牲,你不进别人也会进。”吉柳儿笑了笑,“我曾问过你,是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性命就是不如你们的值钱,但现在看来,是这样的。你,就因为姓司徒,自己都是半个残废,但只要人在前线,就能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天天戳她的伤口管她叫残废,苏木恨不得给她一个白眼。
吉柳儿继续道:“但只要你在日晷城坐着,鼓舞士气,将士们有了迎敌的信心,城守住了,北豊就能活下来不少人。”
第104章 破隘
苏木枯坐着听吉柳儿极其不熟稔地安慰她, 忽然侧身拍了一下她的肩,“等我成亲,你替我做一套婚服吧。”
吉柳儿乐不可支, “怎么?想好要二婚了?”
苏木配合着她,也不反驳,反倒是故作严肃地压下眉头,连声音也一并低下来,“千万别让沈行在知道。”
第二日清晨天未亮, 苏木再次出发。
熹光甚微, 连林间树叶都穿不透,所有赶路的人在林下只有一个剪影,破开叶上寒露。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十几人的掩护下, 自重星城出发,往日晷城小心又迅速地奔过去。
驾车的是董仲宁,戴着斗笠,身上的衣服与树林花草的颜色相近,藏匿于其中,甚至很难被发现。
西夏在其余十二城通往日晷城的道路上都安排了一支军队, 如今去到日晷城的人,定然有大作用, 他们的目的,正是为了毁了这一股力量。
从林中再次窜出来一行训练有素的士兵,董仲宁握紧手边的刀,高声喊道:“保护郡主。”
锦瑶郡主几乎已经成了西夏的心尖刺, 从他们手上逃脱,又毁了他们前后夹击十三城的计划。身为士兵,他们比所有人都清楚, 一个皇室嫡亲出现在战场,对将士的信心是多大的鼓舞。
联络用的烟火升天,隐匿在暗处的西夏士兵纷纷赶往这一片树林。
锦瑶郡主的逃脱,不能再出现第三次。
但真正的锦瑶郡主已经抄着另一条隐秘的小道,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日晷城。
进城时,她从车窗探出头,往来路看了一眼。没有人,无论是西夏的人,还是他们的人,都没有来。
苏木没做休整,甚至来不及从对董仲宁他们的担心里抽出神,直奔向军营。
灏川的兵与西北的兵打起来了,苏木到的时候,两方打得不可开交。贺将军手下的刘副将劝了又劝也没有用,倒是灏川那方的话事者,从头到尾没出来阻止。
见到苏木,刘副将仿佛见到了救星,赶忙迎了上去。
“这是在做什么?”
刘副将有些为难道:“这……回郡主,原本我们的人与洪将军的人说要切磋身手,一开始还好好的,但洪将军的人说我们耍诈,便……打了起来。”
贺将军此次出征,将手边大半副将带了出去,留下刘副将守城。刘副将脾气好,性子软,管着日晷城的士兵,不敢伸手管灏川的士兵,加之日晷城大半的人都随贺将军打仗去了,留下守城的是少数,灏川却是十万大军。
他们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反倒被灏川压了一头。
“灏川管事的呢?”苏木问。
刘副将焦急为难地挠了挠头,带着她上了观武场,指着远处叫好叫得最兴奋的那位,“在那儿呢。”
顺着刘副将指的方向一看,苏木呵了一声。还是老熟人。谢老将军的麾下洪将军,四国比试时,她在清河别庄见过他,听说找沈行在打过一架,还输了。
苏木抓抓额头,“将人叫过来。”
关于洪将军的性格,苏木还是有所耳闻,性子急躁莽直,偏偏是刘副将遇上他,那只有受欺负的份。
被人喊了几次才喊过来的洪将军见到苏木,先是意外一愣。上一回陛下御驾亲征都是北豊开国时候的事情,此后百年,未曾听说司徒皇室有人亲至战场,何况还是个瘦弱不堪的姑娘。
“臣见过郡主。”单凭苏木赶来日晷城的行为,洪将军也不敢轻慢她。
苏木摆摆手,“别见了,喊你的人住手。”
再这么打下去,也不必等西夏打过来了,日晷城自己就能将自己打得半死。
被一个小姑娘下指令,洪将军颇有些不满,但还是依言将人喊停。
场下很快收住手。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观武场上的女子,身子瘦小,尤其在洪将军身边站着,像是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人推到。
面对众多探究的目光,苏木不做反应,只是问刘副将,“按照军规,士兵私自打架要如何处置?”
“处以二十军棍。”
转头又问洪将军,“按照你们的规矩呢?”
洪将军迟疑了一下,道:“三十军棍。”
“行吧,”苏木道,“按照你们的军规,打架的都去领罚吧。”
场下一阵骚动,显然对一个小姑娘就这样随意处置他们而不满。洪将军更是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为何要罚?”
苏木反问:“谢将军给你们立的规矩难不成是见到军中将士打架,不能劝阻,不能责罚,而是要欢呼叫好吗?”
饶是洪将军再迟钝,也听出她在指桑骂槐。
他立刻黑了脸,“郡主应当无权插手军中事宜吧。”
“我并未插手,只是提醒你们一下,立军规的目的是用以维持军中纪律,整肃军中风纪,而非用来破坏。”苏木一眼扫过底下的士兵,“现在自己人打自己人也挺好,到时西夏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易攻下日晷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西夏的人呢。”
在场不少都曾与西夏交过手,近年西夏频频扰境,他们皆对西夏深恶痛绝,苏木如此评价,无异于侮辱。
底下立刻有人不服气道:“反正被朝廷放弃也是死,怎么死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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