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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金馔玉不足贵 (沈霁川)


  “状元郎不知,我原有个孙儿,幼时聪慧,讲经知书一遍就通,如家中掌心宝一般,只可惜多灾多难养到十二岁,却因船难没了。若是长到如今…”
  他满怀伤痛又眷恋的目光落在钟应忱身上:“也该同你一般年纪了。”
  钟应忱也有些动容,迎着他期待的目光,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大人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不知不觉便聊了许久,钟应忱看着天色,起身作别:“内子还一人在外,今日晚生便先作辞,改日登门拜访。”
  他拒绝的姿态十分明显,也不再理会周为礼的挽留。
  周为礼怒上心头,忽然提声道:“徇哥儿!”
  可下楼的人连一个停顿也无,径直下了楼。
  周为礼怒沉着脸,忽得将手中酒杯砸在地上。
  “逆子!”


第179章 果木烤鸭
  周大老爷手下养了几个闲门清客, 惯会些卜卦算命,通晓梅花易经,大到要出远门办什么事, 小到要挑进什么人什么东西, 都要卜上一卦。
  正在书房里让人卜这月运势, 便见父亲的小厮过来传话,只道是老太爷来请。
  周家一门现在全凭着老子来撑门第, 大老爷自然忙忙起身,进正屋里时口中还笑道:“父亲一路进京舟车劳顿, 这两日又总要晨起去朝会, 方回来怎的不多歇息片刻?”
  周为礼看他这般碌碌毫无志气的样子,更添怒火,连声冷笑:“别家里都有孝子贤支应门庭, 不至有后顾之忧, 我却哪来的福气,敢多歇息!”
  让他自小骂到大, 本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只是这会周为礼显是气得狠了,外庭许多仆役还都站着, 到底已是当家年纪,便涨红了脸分辩:“儿子好生在家里,从不敢出去胡逛给家里惹来麻烦,却不知又犯了什么忌讳。”
  “连清, 你带着人守在外头,我同大老爷说话, 谁也不得上前来!”
  一旦动怒,周家上下不敢有违令的, 周大老爷终于看清这会父亲声气不比以往,又惊又疑,噤声不语。
  门一关上,屋里顿时暗了大半,周为礼一眯眼,精光四射,凝在大老爷身上。
  “六年前,徇哥儿和他娘遭了山贼沉船之事,到底有没有什么隐情?”
  砰得一声。
  是周大老爷急退了两步,撞在镂穿的博古架上,撞翻了一尊青铜花觚。
  急咽了两回唾沫,他僵笑着:“整座山贼的寨子都给平了,还能有什么隐情?做了贼匪的人,哪有什么人情可论…”
  一个瓷瓶直面飞来,大老爷忙闪躲,却还是碰着了额角,剧痛之下拿手去捂,粘稠鲜血流了满手,哗啦啦巨响,瓷瓶碎了一地,十分惨烈。
  “没有??你以为是谁来问你?!!我敢来问你,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晓,随你…”
  又气又痛又悔,周为礼说到一半,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可还是瞪大了眼睛,指头绷紧,颤着指向他,额上青筋迸出,眼球鼓涨,十分骇人。
  怕老子气死在这,大老爷也管不得自己伤势,扑上来抱住周为礼的腿,哭喊道:“儿子也是一时糊涂,既是此事已经揭过了…”
  “揭过?”周为礼连踹几脚,都不曾将他蹬出去,停下冷冷问他:“既下了狠手,却又不曾细心查点,给自己留了个破绽,却还甚事不知,你敢想着揭过?”
  “破绽?”
  见大老爷一脸茫然,周为礼恨不得掐死他。
  “你□□月便上京来,就不知有人在查探家里动静?”
  “谁?”周大老爷终于恐惧起来。
  “今年春闱,出了个连中三元的少年状元,只有十七八岁,你不会不知道罢?”
  周为礼揪住胸口,巨大的悔意和不甘几乎要将自己湮没。
  “若不是你这蠢货,如今这状元府,早已落在了周家!”
  血色霎然褪去,抖着唇,地上的大老爷脸上写满了极致惊恐:“那…那崽子…还活着?”
  “他若是个崽子,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周为礼深吸口气,又坐了回去,冷冷盯住他。
  “此事到底如何,你仔细同我说。”大老爷才要开口,周为礼便又提醒:“你是我的儿子,如今还姓着周,我自然要保你,最好别拿什么话来糊弄我!”
  周大老爷跪伏在地,哭了出来:“实在是这崽…孩子生得时候不详,儿子找人批过许多回,都说是克宅克亲的命格,他两回生日,家里便出了两回事,我实在不能坐看这孽子害了全家,才…”
  “当真?”
  周大老爷顿首,涕泗横流,哭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周为礼站起,负手在后,转过身去:“你好生想一想,可还留了什么让别人能查出的破绽来。”
  “再没了!”周大老爷斩钉截铁:“当初只找了两个贼人在外,一个小厮在船上,都尽数处置了。”
  “传消息的人?”
  “都跟了儿子许多年,合家都掌在手里,必是不敢说什么的。”
  周为礼不置可否:“让那几个人收拾收拾回利川整治老宅。”
  “父亲!”
  周为礼冷眼看他:“他们的命同你的命,谁更重?”
  急切抬起的头又缓缓缩了回去,大老爷神色颓然,不再争辩。
  “处置干净之后,这事,你便干干净净忘了,若徇哥什么也没查到,能回转心意认祖归宗,你!”
  口气陡然冰冷:“你便好生当个安闲老爷,诸事莫问!顶着新科状元的爹这个名头,有你下半辈子荣华!你若要再过不去,那时就莫要怪我了!”
  周为礼能坐上高位,自然有许多手段。
  周大老爷打了个冷战,掩下不甘,垂头顺服:“是。”
  刚退到门口,周为礼忽然问了一句:“这事,龚姨娘可知情?”
  “不!她一个妇人家,甚事不知!”
  周为礼轻飘飘看他一眼:”让她一同回利川吧。”
  噗通一声,周大老爷硬生生将膝盖砸到了地上:“父亲!律哥才十三,冰姐儿不足三岁,此事,她当真不知!儿子拿性命担保!”
  周为礼哼笑一声:“如今倒是有情有义,只有律哥儿是有亲娘的?”
  周府这一场争论自觉无人知晓,却不知晚间钟应忱坐在灯下,将自己的筹划算了一遍又一遍。
  让周为礼看到他是个冒险的举动,但既然迟早都有这一步,那为何不好生利用一下呢?
  “忱哥儿,忱哥儿!”
  踏踏踏池小秋拖着鞋直奔到里间来,连鞋都没穿好。
  “我昨儿从东边菜市上定的萝卜,清空了篓子,竟看见了这个!”
  钟应忱打开一看,是一张房契。
  前后两进,离翰林院甚近,京里最金贵的那片地方。
  下面落着他的名字。
  “没有别的信儿了?”
  “有!可不是个字儿,我也看不懂。”
  池小秋拿了另一张白绵纸出来,那上面画着一只胖憨憨的头,半人半兽。
  钟应忱看了一眼,两指夹着,拿起灯罩,点火烧了。
  “是有的人,想赎罪来了。”
  “人?周家的?”
  池小秋看向地契的眼神立刻变了,把房契拍在一旁,嫌弃地擦了擦手。
  “我六七岁上,有次老太爷回来,听说我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书,考校了许多经书,见我都答得出来,便送了我一本异物志。其中有种似人非人似鸟非鸟的奇物不知是什么模样,他便抱我在膝上画给我看。”
  这是他在周家除了母亲和曾祖父以外,最温暖的回忆。
  可这张房契,将这片深埋于心的温暖撕得粉碎。
  官场上的人,各个都是人精,他不相信,已经到了此时,周为礼便不能对六年前的事有过一丝起疑。
  池小秋心疼得无以复加,气得连坐都坐不下,只能在屋子里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一遍遍念叨:“怎么能这样?”“不要脸!”“气死人了!”
  钟应忱反倒笑了:“他还会找来的。”
  池小秋直接跳了起来,十分震惊:“竟这么大脸?”
  说着便开始卷袖子:“不怕,他敢上门,我便拿烧火棒打他出去!”
  钟应忱真的笑了起来,揽她过来:“那是朝中四品大员,眼见便要升了三品,怎能打他出去。你是女眷,他必然不好来寻你,只会来寻我。”
  “那我陪你,”她补充道:“他不动手,我不会动手的。”
  看那老头也是一大把年纪了,到时候就坐在他旁边,若是敢动手,对于拧断他的胳膊,池小秋还是很有自信的。
  玩心眼,她是比不过,可打架,没有人的骨头会比铁锅树干要更硬罢。
  “我姓钟不姓周,又在圣上面前有几分薄面,他不能硬来。你这边,还有些别的事要忙。”
  钟应忱所说要忙的事,不到两天就到了门口。
  池小秋在先送上门来的两人身边转上一圈,强行掩下不善的语气,客气得十分生硬。
  “我们家地方小,还租着官舍,多个人都站不开,没空养丫头。”
  那婆子笑道:“这两个丫头自有地方住,不必大奶奶费心,每日只上门帮着做些事情便是。这是仔细挑出来的,针线功夫最好,凡常见菜色都做得,好汤好水也尽可煲得,若是乏了,便让她们捶捶腿背解乏,做甚事尽可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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