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兮轻叹,轻轻抚着儿子的小脑袋,“郅儿长大了,许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但是如果很危险,郅儿不许瞒着娘。娘想放郅儿,但也担心郅儿的翅膀不够丰满,会摔着!”
沈郅点点头,“娘,郅儿答应了那个人,所以不能说。”
“那是郅儿的小秘密,娘不会再问。”沈木兮神色哀伤,“郅儿总归是要长大的!”
“娘今日帮我与少傅请假,是为何?”沈郅不解,瞧着阿落手中拎着的食盒,春秀提着一篮子的元宝蜡烛,小脸微微皱起,“娘是要去祭奠谁吗?”
沈木兮点头,牵着沈郅的手出了城。
今儿黍离特意交代了,让月归不许靠太近,只要人不跟丢便罢!出了城,往东边走是一片坟岗,今儿不是清明,所以没什么人会出现在这里。
“娘一早做了桂花糕,原来是……”沈郅定定的望着墓碑,上头没有名字,旁边的坟茔皆是蔓草丛生,唯这座坟除外,可见经常有人来这里祭扫。
沈木兮将一碟桂花糕摆在坟前,“爹最喜欢吃的便是我做的桂花糕,女儿不孝,一去数年未能回来看您!可惜今年的桂花还早着,用的是去年的干桂花,香味兴许会差点,但口感差不离,依旧是爹喜欢的味儿。”
“娘?”沈郅眨了眨眼睛,扭头看了眼阿落。
阿落点点头。
沈郅扑通跪地,冲着墓碑磕头,“外祖父,郅儿给您磕头。”
这地儿还是阿落跟了夏问卿,才找到的。
“今儿是你外祖父的生祭!”沈木兮忍着泪,冲着沈郅笑得酸涩,“他若是在天有灵,能看到你给他磕头,一定会很高兴。”
“可为什么,外祖父的墓碑上没有名字?”沈郅环顾四周,所有的墓碑都刻有名字,有些被日晒雨淋,字迹已不是太清晰,但终究是有名字的,唯有他的外祖父……
沈木兮没忍住,眼泪吧嗒落下,罪臣是不能有名字的。
能有个全尸,已属不易。
“娘别哭,郅儿不问就是!”沈郅慌了,赶紧伸手去擦母亲脸上的泪,可他越擦,娘哭得越厉害,到了最后,沈郅也跟着哭,母子二人在坟前抱头痛哭。
沈木兮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
“沈大夫?”一声熟悉的低唤。
惊得众人面面相觑,沈木兮骇然松开儿子,眼泪还挂在脸上,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突然出现的夏问卿。不是说,他今日跟掌故告假,说是下午才会过来祭拜?
正是因为如此,沈木兮才会一大早带着儿子过来,就是打算避开夏问卿。
眼下撞个正着,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大夫?”夏问卿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手里拎着篮子,里头搁着元宝蜡烛。瞧着眼前的一幕,又是元宝蜡烛,又是桂花糕,又是抱头痛哭,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那一日,沈木兮站在永安茶楼街对面盯着看,夏问卿心里就隐隐生出了几分怪异,如今瞧着这一碟桂花糕,心里忽然明白了。
陌生的皮囊里,藏着熟悉的心。兄妹两个,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足足盯了半晌。
春秀手一抖,一串元宝落进了火堆里,风卷起灰烬,刹那间灰尘漫天。
“沈大夫?”春秀低低的喊了声,“你们能不能,说句话?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的,是要看到什么时候?”
夏问卿率先回过神来,看了看沈木兮,又瞧了瞧跪在坟前的沈郅,眼眶登时红了。抻着腿,夏问卿艰难的跪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舅舅,我叫沈郅!”沈郅瞧了沈木兮一眼。
家被抄,父亲被杀的时候,夏问卿没哭过;饶是被打断腿的时候,他也没掉过一滴泪,却被沈郅一声“舅舅”,叫得泪流满面。
沈木兮没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可沈郅懂得娘亲的心思。
一声舅舅,叫得兴奋而又夹杂着感伤。
“沈郅,真好!”夏问卿擦着泪,欢喜的望着沈郅,“真乖!”
“舅舅,我给你磕个头!”沈郅磕头,“多谢舅舅这些年,替娘亲在外祖父坟前尽孝。”
沈木兮捂着嘴,唇瓣都咬出血来,眼泪死命的往心里流。
夏问卿连连点头,止不住流泪,“乖!乖!起来让舅舅看看,嗬,长这么高了,舅舅头一回见,没什么能送你的,改日舅舅一定给你补上。”
“舅舅,郅儿什么都不缺!”沈郅红着眼摇头,“郅儿会好好读书,会像娘一样学好医术,帮舅舅治腿。”
阿落不忍看这一幕,背过身去痛哭流涕。
然则总有人,特别喜欢煞风景。
月归冷然伫立,“站住!”
早前在医馆,月归是见过钟瑶的,知道钟瑶武功不弱,岂敢让钟瑶靠近沈木兮,万一图谋不轨,岂非坏事!
钟瑶站在树荫下,眉眼带笑的瞧着她,“你是离王府派来保护沈木兮的,左不过……薄云岫太小气,就让你一个人来守着,真是失算!”
月归眸色陡沉,慌忙扭头望着坟茔方向,“你是在拖住我!”
音落刹那,月归飞身而起。
洛南琛慢悠悠的从树后走出,“沈大夫,别来无恙!”
眸色骇然,沈木兮的第一反应赶紧护住沈郅。
春秀拎着刀拦在最前面,“哪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沈大夫,你们先走,我殿后。”
“他……”阿落呼吸急促,“洛南琛!春秀,你不是他对手,要小心!”
“沈大夫,你那么害怕作甚?我若是真的要杀你,早前在医馆不就已经得手了吗?”洛南琛瞧着坟前的桂花糕,“哟,手艺不错!沈大夫心灵手巧,难怪离王殿下百般护着,你这还没进东都城,我们的明哨暗哨几乎都被端了个底朝天!真是了不得!”
“你是什么人?”夏问卿冷问,“想干什么?”
洛南琛抚过墓碑,“夏家这老东西死得可真是冤,无端端受了牵连,以至于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最后连尸体都被野狗啃得七零八落。”
顿了顿,洛南琛瞧了一眼夏问卿,“你是夏问卿……夏公子是吧?夏公子仪表堂堂,倒是可惜了这腿。你是不是没告诉沈大夫,当年夏礼安是被谁监斩的?!”
夏问卿面色骤变,怒然直指,“你给我闭嘴!”
洛南琛咧嘴一笑,目色幽冷而诡谲,“薄!云!岫!”
第108章 夏问曦,你给我滚出来!
耳朵里嗡嗡作响,沈木兮站在原地,只看到洛南琛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后来说了什么,她已经全然听不清楚,脑子里不断盘旋着三个字——薄云岫!
薄云岫!
“沈大夫?”阿落慌忙搀住摇摇欲坠的沈木兮,“沈大夫!”
“娘?娘!”沈郅赶紧帮着搀住,“娘你别吓我,娘!”
孩子一声喊,沈木兮才提了口气,堪堪回过神来,“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我有郅儿,还有……”
她望了望夏问卿,脑子渐渐清晰起来。只要还活着,还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为什么要挣扎在泥淖里,不肯放过自己?站直了身子,沈木兮咬着牙,冷冷瞪着站在坟前的洛南琛,“离那里远点,你太脏!”
洛南琛一愣,难道自己猜错了?掌心捏着墓碑一角,洛南琛一改方才的得意,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了沈郅身上。
夏问卿赶紧把沈郅藏在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长生门的人,卑鄙无耻至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此刻还有脸在这里挑拨离间,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沈木兮深吸一口气,“洛南琛,长生门快完了,你们不敢拿薄云岫下手,就来找我的麻烦,真不要脸。”
“废话少说,穆中州的东西呢?”洛南琛耐心尽失。
他原以为沈木兮就是夏问曦,毕竟在坟前哭得那么厉害,听得夏礼安是被薄云岫监斩的,势必会情绪激动,会倒戈相向。
可没想到,沈木兮一反常态,竟然还是站在那头,没有慌乱,也没有要跟他合作。
沈郅躲在夏问卿的身后,听得这话,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交出来!”洛南琛摊开掌心,“拿到东西,我就走。”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月归冷剑出鞘。
对付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否则只能没完没了。
“一个暗卫不够用!”钟瑶堵住了去路,“可惜了,离王府没多赏你几个!沈木兮,东西呢?”
“你也是长生门的。”沈木兮半点都不惊讶,“陆大哥身上的毒,是你传给他的!”
钟瑶面色微冷,“你倒是好本事,见蛊拆蛊,见毒解毒。我忽然觉得,杀了你……兴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留着你这样的,早晚是个祸害!”
“你才是祸害!”春秀冷喝,“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牲畜,一辈子见不得光,死了也只能躲在角落里等着烂胳膊烂腿!”
钟瑶愤然,掌风直逼春秀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快速袭来,钟瑶没防备,竟被生生逼退几步。
众人这才看清楚,两名黑衣暗卫直挺挺的挡在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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