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莲眼眸微微一黯，低声道：“傅家这一代总是要有一个人能撑起来，我夫君怕是不行的……”
明湘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她对朝堂政事懂得并不多，但是和赵据相处那么久，大致也了解赵据对几大世家的态度。
如傅家、顾家这种顶级世家都是需要倚重和忌惮的存在，赵据自己的外家何家需要提携，而冯太后一族无疑是要被打压的。
傅家可能真的过的并不如意，才去把早就决定远离朝堂当闲云野鹤的傅大公子叫回了洛京。
而且现在想想，赵据确实更适合有一个身份高贵的妻子，在他背后为他助力，而不是像她这种无依无靠的孤女……
明湘心中微微一动，忽然就觉得自己又开始思念他，很想见到他，明明分开还不到半天。
这时在看看时辰，发现自己再待下去，恐怕就要耽误洞房的时辰了。
她告别了陈玉莲，约好了再见的日子，从门内走出来时，见到了同样一身火红的新郎官。
傅琅手中把玩着一个福果，见到一绝色丽人走了出来，目光微微一凝，手中的福果也滚了下来。
这无关喜恶，只是人类天性见到美色的反应。
青戈见状，横了傅琅一眼。
“贵妃娘娘。”
傅琅立刻礼貌地移开视线道。
他容貌端正，俊朗英挺，与陈玉莲看起来十分相配。
明湘颔首，先行一步。
傅琅提醒道：“那边好像有一位姑娘一直在等娘娘。”
明湘谢了他一声，傅琅连说不敢。
她背过身去，听到身后傅琅十分惊讶地问小厮。
“我给我夫人的福果去哪里了？”
小厮连忙解释，“公子又忘了，刚才掉了呀……”
傅琅像是拍了一下脑门，咬牙切齿道：“我可真是个傻子！”
明湘差点笑出声来，觉得陈玉莲的婚后生活应该会很有意思。
“贵妃。”旁边墙角传来一道微冷的声音。
虞明琼从角落里走出来，见到明湘，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谁都能看出来明湘并不想在陈玉莲的婚礼上喧宾夺主，因此她并未上浓妆华服，可是那种一举一动间内蕴的光华，不知不觉间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虞明琼怔怔望着她好一会儿，那一刻她很想知道，宫中那位陛下，是如何把明湘养出这种气韵的。
以至于她越来越像她记忆中那个高贵美丽的顾皇后，而不是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妹妹。
虞明琼盯着明湘太久，明湘不自觉就移开了视线。
“你来做什么？”
她轻声道。
明湘不觉得她和虞明琼有什么好谈的。
虞明琼垂着眼，低声道：“我是来向娘娘道歉的，我之前不该对娘娘做出那些事。”
明湘没说话，她总觉得虞明琼的改变十分突兀。
按照以往相处的经验，哪怕她成了皇后，虞明琼也不见得会对她卑躬屈膝。
虞明琼忍不住希冀道：“我想为我自己之前的行为赎罪，娘娘，以后我能不能多入宫见见你？”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你现在的名声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吗？”
明湘还没说话，花梨就大声斥责道。
很多传闻，宫内也知晓，花梨自己便觉得虞明琼的出身，简直是辱没了贵妃，巴不得她离贵妃远一点。
虞明琼心中一酸，垂着头道：“是我妄想了。”
明湘看着她，静静问道：“你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了？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
虞明琼眼眶一热，心跳加速，她紧紧抿着唇道：“娘娘，你是我的救赎。”
【皇后娘娘，你永远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无意的帮助，让那个一直身处黑暗的孤女从此见到了光和热。】
【我从此有了生的希望。】
【我那时候就发誓，哪怕将来为你死，都是应该的。】
虞明琼语焉不详的话，没有让明湘感到动容。
但是她隐含感激的表情，让明湘怔忪。
仿佛她好像，真的做过什么，改变了眼前人的命运。
她轻声细语道：“就这样吧，我无法对以前那些事释然，但也不想追究了。以后，我们就当陌生人好了……”
虞明琼身子一颤，声音也在发抖。
“好。我不会再打扰娘娘了。”
明湘转身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又旋身看了她一眼，那一刻竟然在虞明琼眼中看到了晶莹的泪花。
她上一次见虞明琼，虞明琼也哭了。
明湘微微蹙眉。
忽然，就在这时，旁边傅家建的楼阁上，伴随着一声惊慌失措的声音，一个花盆直直坠了下来，正正要砸在明湘身上。
青戈眼疾手快，刀锋一劈，就要把那从天而降的花盆劈碎。
却在这时，见到一个更快更迅猛的身影，猛地扑在了贵妃身上。
“砰”。
花盆摔得粉碎。
明湘被虞明琼用力扑到了地上。
明湘摔在了原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忽然感觉到什么温热黏腻的东西，一滴又一滴落在了她脸颊上。
熟悉的血腥味。
她眼前是虞明琼陡然苍白的脸，她的眼泪混着她的血，滴到了她脸上！
“贵妃！”
宫人们顿时惊了，齐齐上去来扶明湘。
青戈则冷着脸，噔噔噔登上了楼阁，气势惊人。
虞明琼只觉得后脑剧痛，力气在一分分消散。
她嘴唇颤抖，看到明湘被人扶了起来。
她脸颊雪白，乌发散乱，明丽若桃花的眼眸望着她，闪过一丝震惊和复杂。
“为什么？”
你不要命了吗？
明琼用最后的力气对明湘笑了笑，轻声道：“这是我最好的结局吗？”
紧接着，她眼前彻底昏暗了下来。
*
出了这种事，整个宋国公府全被惊动了。
几个大夫被叫到院子里给虞明琼疗伤，傅夫人俯身在明湘身前愧疚道：“我们是真没有想到发生了这种事，惊吓到了贵妃，那个小丫头当时在修剪花草，在二楼听到贵妃和虞姑娘交谈，便走过去瞧，一不小心摔了一下，那花盆便掉了下去。”
她一气呵成，生怕明湘因为这件意外厌了宋国公府。
明湘脑海里还回荡着虞明琼那句话。
她望着傅夫人，没说要不要计较这件事，只是叮嘱道：“不要打扰了陈姐姐他们。”
傅夫人含泪道是，小儿子的婚礼上发生这种意外，没有人比她更自责了。
明湘掀开帘子，进到了内室。
虞崇敬坐在一边，神色恍惚，而虞夫人正在哭泣。
她微微抿唇。
虞崇敬听到声音，见到她，声音沙哑道：“贵妃。”
虞夫人则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明湘！”
明湘觉得她应该推开虞夫人，但她现在是真的很累。
她任由虞夫人抱着自己哭。
虞夫人哭了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她放开她，低泣道：“大夫说，花盆的碎片砸到了明琼后脑勺上，明琼现在还有危险。”
明湘瞳孔一缩，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虞夫人望着她眼睛问她：“明湘，你要去见明琼吗？”
明湘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她一言不发走了进去。
几个大夫正在争执着什么，明湘看到了躺在床上，头上颤着白布的虞明琼。
她原本娇艳的容颜变得毫无血色，唇苍白干裂，眼睛紧紧闭着，仿佛没有任何生气。
她盯着虞明琼看了一会儿，心中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种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了上来。
走出来的时候，虞夫人望着她问道：“明湘，你还怨我们吗？”
虞夫人已经问过一次这句话了。
明湘道：“我可以怨你们吗？”
虞夫人哭着道：“当然。本来就是我们做错了。”
“那日你离开后，我和你父亲想了很久，我们终究意识到，这件事的源头就在我们……”
她忍不住又哽咽了起来，“不是明琼的错，更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们的错……”
另一边，虞崇敬声音颤抖道：“我们不该把你当初明琼的替身，你就是你，明琼就是明琼。”
“你们都是有意义，独立的，我们的女儿。”
明湘浑身一震，虞崇敬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内心罅隙里，那个藏着的小小的自己，已经委屈地嚎啕大哭了。
那是最开始的小明湘，她的情绪直接而鲜明，她会因为想要得到什么就去撒娇索求，会因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痛哭失声。
她不会因为怕被抛弃，苦苦压抑自己所有的感情需求，讨好身边所有人。
明湘眼眶陡然红了。
虞崇敬捂着眼，遮住那双同样沾满了泪水的眼睛，他哽咽一声，接着道：“是我们自私，我们想让自己丢失女儿的遗憾得到弥补，把你当做我们的女儿，却没有去想过被放弃的明琼是怎么想的……明琼回来后，我们又因为愧疚一味地迁就明琼，却自私地忽略了你是多么委屈……我们从来没有站在你们的角度出发，设身处地的为你们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