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举动让不少偷偷往阶上瞄的人耸然一惊。
赵据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那块颤的油脂都快飞出来的肉。
明湘笑盈盈望着他，甜甜道：“陛下瘦了好多……妾身给陛下补补……”
他这几天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让明湘有点委屈。
明知道他肯定不喜欢吃，她也要故意让他吃。
赵据看着眼前女人弯成了月牙一般的眼睛。
她眼中仿佛是一泊潋滟的湖，唯有望着他时，那湖心染上旖旎月色，华美生辉，无尽波澜。
她浅笑嫣然的模样，仿佛是他最好的救赎。
于是赵据闭了闭眼，准备吞下。
明湘却又把那块肥肉给扔到了盘子里。
赵据一瞬不瞬望着她。
明湘微微别过脸，闷声道：“这个不好吃。”
随即给赵据嘴里塞了一颗樱桃。
赵据慢慢嚼了嚼，樱桃的汁/液在他口腔中迸发时，他盯着她气嘟嘟的模样，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她应该被他揉在骨血里。
或者现在，他就应该咬住她的唇，让她也尝一尝，那樱桃的滋味。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的目光就交/缠到了一起，阶下安静无声，座上两人的目光温柔地黏住了彼此，时不时的碰撞、躲闪与追逐。
他唇角沾着一点红汁。
明湘看到了，手指便情不自禁碰到了他唇角，然后她又看到，那唇上有深刻的咬/痕。
就像是克制不住疼痛，因而用力啃/噬的痕迹。
就在这时，赵据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没有让她更近一分。
四目相对。
赵据目光幽深而晦暗。
明湘定定望着他，眼中水波潺潺。
她身上的香气，如海藻般丝丝缕缕缠住了他，迤逦又甜蜜。
她整个人仿佛都充满了诱惑，诱惑他留下来陪着她。
执念升起那一刻，赵据瞳孔骤然一缩，头脑仿佛被针刺了一般剧痛，下意识松开了她的手腕。
明湘静静看着他。
赵据目光微移，躲开她直视的目光，沉声道：“孤有事，先离开了。”
龙武卫刚带走了何荣荣，即便他不在，也不会有任何人敢动她一丝一毫。
于是众人便见到，陛下先行离开了宫宴，只留下了贵妃娘娘。
傅夫人与另一位贵妇人交谈一阵，正想带那位贵夫人去见贵妃，抬头时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御座空无一人。
*
梓华宫阴暗的角落。
贺淼手中拿着一壶酒，微微晃了晃，问何荣荣，“这里面是什么？”
何荣荣心死如灰，不肯说。
贺淼冷笑一声，掰开她下巴，把酒壶对准她喉咙，灌了下去。
何荣荣哭红了脸，贺淼让人盯着她，自己先去看顾赵据。
半晌，属下来报：“何氏昏睡过去了，宋太医说是药效比较厉害的蒙汗药。”
贺淼冷淡道：“她真该多谢自己，没有下更脏的手。”
不然，谁也保不住她。
这时，属下犹豫道：“还有一件事，指挥使。我们之前发现，贵妃娘娘派人跟过来了。”
贺淼微微一怔。
他抬眼望着梓华宫紧闭的大门，赵据刚刚进去。
每次赵据发病发疯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扶着剑站在殿门。
如今，终于要多了另外一个人吗？
*
明湘带着青戈和花梨，走在前往梓华宫的路上。
青戈与花梨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不清楚，为何贵妃要让人跟着陛下。
青戈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却又不敢多揣测。
凤履踩在地上枯死的枝丫上，发出吱嘎的声音。
没过多久，梓华宫就映入了明湘的眼眸里。
贺淼带着一干黑衣的龙武卫，走过来对明湘沉声道：“娘娘，前面你不能进去。”
明湘望着他道：“陛下在里面。”
她目光平静又坦然，仿佛就是在说，陛下在里面，我要去陪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贺淼一噎。
忽然那座冷寂幽僻的宫苑里，传来克制不住疼痛的吼声，紧接着，重物落地的声音纷纷响起。
那声音如受伤的野兽般，让众人心中战栗。
明湘咬紧了唇，一言不发就要往前走。
贺淼的佩剑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
“娘娘，你不能进去。”贺淼沉冷道。
“给我一个理由。”
贺淼看了一眼她身后带的人，忽而逼音成线道：“陛下现在克制不住自己情绪，你想被他杀了吗？”
你想被他杀了吗？
明湘心中一颤，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再面对这个问题。
她是怕死的。
她怕的厉害。
她当然不想死。
可是，赵据的病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吗，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就在这时候，忽然，梓华宫安静了下来。
贺淼不忍般别过了脸。
叮。
就像是金属相撞的声音般。
哗啦啦。
那声音猛地大了起来。
听到那声音，明湘浑身仿佛被冰雪浸湿了一般，她眼几乎立刻就红透了，可是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贺淼。
贺淼紧紧抿住唇，不敢与她对视。
“你让我进去……”明湘颤着红唇开口。
贺淼咬紧牙关道：“不可以！”
明湘陡然尖声道：“我让你滚开！”
贺淼浑身一震。
他印象里的虞贵妃，柔软、娇艳而妩媚，她像是大多数最可人的姑娘一般，会黏着陛下撒娇，会因为得不到什么事情而哭泣，会因为陛下见她少而委屈地扁着嘴。
更多时候，她都在笑着，弯着姣好的眉眼，唇角浮上梨涡，每个人都会喜欢和这样的姑娘亲近。
可此时此刻，她冷冷盯着他，让他滚。
那气势，何曾强大，竟让他心中战栗。
内心里，不由自主就泛上一阵阵痛苦的涟漪——倘若那时候，何贵妃能有这种勇气，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凄冷的结局了？
贺淼怔怔望着明湘。
明湘胸前起伏不定，冷冷和他对视。
一片冷寂里，忽然传来一个疲惫的苍老声音。
“贺指挥使，你让贵妃进去吧。”
宋太医佝偻着身子过来。
贺淼反驳道：“可是……”
宋太医看着他，摇摇头道：“你也是陛下身边的人，不会想陛下一辈子都这样吧，娘娘说不定会有办法。再说，娘娘是陛下身边人，这种事，瞒不过她的……”
贺淼沉默，想到了十几年如一日的坚守。
他让开了路。
明湘走了进去，就像是第一次去文华殿那般。
第42章 小兽
梓华宫里黑暗而安静, 宛如四周充盈着浓郁不化的墨。
月光如纱织，冰凉清冷，映入残破的窗, 成为这里唯一的光亮。
凤履踩在地砖上, 几近无声，明湘的影子在月光下斜斜拉长, 遁入寂静。
她停了下来，因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里一切都如此安静, 仿佛除了她再没有其他活物。
倘若不是地面上有许多破碎的器具, 她都怀疑，是不是这只是一场幻觉。
她抿住唇, 忽然呼吸一轻。
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
就像是雨夜的最末，宛如溪流的落雨沿着屋檐滴滴答答坠落在地上。
她眼圈蓦地一红, 顺着那声音，提着裙子奔了过去。
这次她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
然后感觉到一道冰冷警惕的视线, 牢牢攫住了自己。
伴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她心中一颤，看不清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却看到了一盏不知什么时候被遗弃的宫灯。
她用同样被扔在一边的火折子点燃了宫灯。
“噗嗤”一声, 火苗在黑夜中腾起。
那既带给她光亮，又带给她温热。
同样让她看清了对面的人。
他不知何时, 面庞愈发清瘦峻峭, 轮廓冷厉深邃。
他瞳眸犹如兽类，盯着她的目光冰冷陌生, 警惕防备。
他手腕脚腕，身上各处关节，被厚重沉重的锁链重重桎梏在墙上，那机关深深钻入墙体，犹如罪恶的囚笼, 牢牢束缚住他。
像是惩罚一个罪人一样。
她这才发现，仅仅是那么几天的疏离，他便在无声无息地发生改变。
如果不是她发现，他准备要瞒着她什么时候？
几乎是见到他那一刻，看到那冰冷阴暗的铁链，她就泪如雨下。
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地哭。
赵据在她眼里，一向是冷漠高傲、尊贵矜持的，她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把自己关在无人的宫殿里，像是犯人一般用铁链禁锢自己。
而她从来不知道。
她越哭越厉害，不住抽噎。
哭了半晌，她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她走到他身边，吃力地搬开他身上的铁链。
她知道这里一定有什么机关存在，才能让赵据自己锁住自己。
她哭的样子又可怜又好笑，她搬开他身上铁链的样子笨拙又认真。
这让赵据的眸光中的冰冷渐渐化开。
“你是谁？为何要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