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都怕打雷,今晚苏锦怕是要一直陪着他们。
雨势如天漏了一般,柏炎正准备关上窗户,却听苑落中人既激动又忐忑得唤道,“要生了。”
柏炎微怔。
想起借住的这户人家家中有孕妇,去没想到赶上这个时候。
屋中已有女子的嘶喊声传来。
这家人都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又惊喜期盼着。
尤其是丈夫,双手背在身后,在苑中来回踱着步,这屋中哭喊声就着电闪雷鸣声传来。
他片刻未停下脚步,连手都在打着颤。
走两步,目光便看向屋中。
仿佛屋中的人,每喊一声,他的心似是都揪起
柏炎愣住,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他
是想起,她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他似是都不在
不知为何,这痛心的嘶喊声入耳,他脸色越渐阴沉。
早前母亲生柏远和瑞盈的时候,他虽在,但年幼,尚不懂事。
但眼下,这每一声哭喊声,似是都扎在他心上。
他才忽得明白那句话,女子分娩不是易事,动辄在鬼门关外走一趟。
这喊声中忍受得疼痛何止战场上的千百倍。
他有些心悸。
洛伟见他脸色分明煞白,怕是这声音冲撞了他,洛伟上前,“陛下,换处地方”
自然没有将要分娩的人赶走的道理。
柏炎却沉声道,不必。
洛伟不敢再多问。
这场雨从黄昏下到了子时过后,才从暴雨转成了中雨,而这场中雨又下了一两个时辰才陆续停歇。
而等到清晨,才听到这户人家孩子的啼哭声。
丈夫冲进房间内。
柏炎似是一颗心才安稳放下,从昨日黄昏前,到今晨,足足六个时辰苑外的老妇人还在双手合十,说着多亏菩萨保佑,母子平安,孩子生得快,母亲没怎么遭罪他一宿未眠,眼下伸手捂住眉心。
他难以想象,当初那幅模样的阿锦是怎么咬牙在密道里冒着生命危险接连生下的明月和阿照怎么果敢而坚韧得,将他二人送出了京中
若一个女人,若不是爱你到这种地步,怎么会冒这种危险为你生儿育女
他眸间氤氲。
想起早前在严州时,他同她说,想要孩子。
他是想要他和她的孩子。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享受的是同她欢好时的快意与愉悦,还有她有身孕时带给他的喜悦
他亦理所应当。
他不知当日他不在身边,她临盆时,除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是否还会胆怯害怕
也不知,当初她离京,一人生下柏念时,心中可是黯淡无光他不知道,他都不知道。
柏炎眸间黯沉。
大雨过去,雨过天晴。
苏锦推开窗户,有雨后清新的阳光洒在上泥土的味道。
昨夜电闪雷鸣,孩子天生都有些怕,她便一直陪着他们,后来大雨一直下,她便也陪着睡着,到清晨才醒。
她昨日离开屋中时,柏炎身前厚厚一
叠册子,光看完就需不少时候。
他离京半年有多,在羌亚境内又不便往来,应是攒了一堆事情,她不扰他也是对的。
眼下,孩子都还未醒,苏锦让白巧照看着,折回去看柏炎。
临到那户人家,才听说昨夜那户人家生了,喜得麟儿。
苏锦惊喜,多道了几声祝福的话,那户人家正是高兴欢喜的时候,气氛欢喜而热闹。
苏锦却未见柏炎。
轻声敲门,他在内里唤了声进,苏锦推门进屋,见他坐在小榻上,似是有些垂头丧气,苏锦担心,“阿炎,没事吧。”
她在想,京中是来了什么议事册子竟将他折磨成这幅模样,当不是一宿未合眼
他抬眸,果真眼底猩红,布满了血丝。
却凝眸看她,似喉间哽咽。
“炎哥哥,怎么了”她眼底霎时写满担忧,快步上前到他跟前,伸手抚了抚他眼角。
他伸手揽紧她,将头靠在她怀中,“阿锦,我真是个混账,王八蛋”
苏锦愣住,不知他当下又是哪根筋犯了。
“王八蛋”他又骂了一声。
苏锦更确定了粉,他今日真是哪根筋犯了
她蹲下身来,抬眸看他,目光里都是探究,似是想要开口,他却沉声打断,“你生明月阿照时我不在,你生小六时,我也不在”
苏锦微怔,忽得反应过来他今日何故。
“不生了阿锦,我们日后一个都不生了。”他沉声,他容不得她再遭这种罪。
“阿锦我就是混”他仍在懊恼,她捧起他的脸,吻上他双唇,将他的话都堵在喉间,良久,她松开双唇,鼻尖贴上他鼻尖,“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比任何时候都好”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却似温暖有力,将将好能抚平他心底的痛意。
她阖眸,再次吻上他双唇。
似是在雨后清新的泥土芬芳里,亲吻当初林间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早前她心中如此喜欢的少年。
眼下,她如此喜欢的柏炎。
自村落离开,车轮滚滚向前。
马车中,柏炎揽着她,目光看向帘栊外,没怎么说话。
苏锦在算,北舆往燕韩京中差不多要半月,那等抵达燕韩京中时,应当是九月,那便
是入秋了。
苏锦轻叹,“路上没带冬衣,下一处要寻布庄给孩子们多做几身衣裳,多呆几日。”
他拥紧她,“听你的。”
似是从北舆边境的村落出来,他便是如此,一直心有旁骛。
似是在计量事情。
“炎哥哥。”苏锦看他。
她开口唤他,他似是才回神。
他心中分明有事,却没同她说起。
柏炎笑笑,朝她道,“阿锦,闭眼。”
她微微拢眉,他亲上她眉头,“听哥哥的话,闭眼。”
苏锦从善如流。
忽得,他将她手心摊开,她笑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至他将一枚软软的东西置在她手心,她微微怔了怔。
“好了。”他轻声。
她睁眼,见手中是早前那枚同心结
似是四个角都已经磨平,他却一直带在身边
连去羌亚的时候
苏锦目光复杂看向他,她一直以为这枚同心结弄丢了。
她每日每日地找东西,就是怕身边再有东西会如这枚同心结一般,从她手中消失,如同心疾,会心慌不知所措。
她旁的东西都没有带走。
她亦将簪子还于他。
她身上只有这枚同心结做念想,是他与她一处的念想只是,她一直以为不见了。
苏锦鼻尖微红,喉间哽咽,“在你这里”
柏炎伸手擦过她眼角,轻声道,“阿锦,不知道,我当时因为你还这枚同心结和簪子还我,气得吐血昏了过去”
她眸间微颤。
他低眉笑了笑,“我那日听你说,丢了同心结,压在我心中多年的一块沉石才似搬了去,你我结了同心结,你将同心结还我”他摇了摇头,“我怎么会信,你将同心结还我了”
她莫名看他。
他揽紧她,喉间轻言,“你让盛妍还了我那枚簪子是吗”
她默认。
他伸手绾过她耳发,低声道,“她还回来的时候,簪子折成了三段,破败不堪,说是你让给我的”
苏锦眸间诧异。
她果真是不知情的。
柏炎额间贴上她额间,懊悔道,“我怎么这么傻当时什么都信,我信了盛妍给我的这三段破损的簪子,也信了她藏在西暖阁枕头下的同心结,我竟信了你心中没有我,还恨我”
“盛妍”苏锦一时错愕,“怎么会”
她想不通为何盛妍要做这些事她走得时候盛妍只比乌娜苏小一岁,眼下,应当已经十五六岁了柏炎轻叹,“阿锦,盛妍是二哥的女儿。”
苏锦愣住。
柏炎轻声道,“她是二哥和周氏私通生下的女儿,他们怕事情败露,杀掉了盛峰”
苏锦捂住唇角,盛峰是盛家老太夫人唯一孙子,盛峰死后,太老夫人将柏誉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子,结果竟是柏誉和周氏苏锦心底难以平静。
柏炎继续道,“柏誉后来入京做定阳侯,周氏要同他一道,他怕周氏拖他后退,就让人逼死了周氏,逼死周氏的人一直说的是侯爷,所以盛妍一直决定,是我逼死了周氏,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
“那你”苏锦心中如履薄冰。
难怪当时盛妍说不同她走,说曾祖母让她投奔表叔,她若走,怕曾祖母伤心,但其实,留在宫中是为了报复柏炎。
柏炎抬眸看她,“她喜欢你,所以没有对柏苏和柏锦下手,她一直都盼着你走,好自己留在宫中取我性命。”
苏锦一颗心似是揪起,“阿炎,你有没有伤到”
她鼻尖微红,柏炎惯来对信任的人不设防她近乎不信他没有伤到他揽紧她,似是从她身手寻得安慰,才将继续道,“她给我下过药,在我的药里下过毒,但起初的时候,她胆子小,我只是大病一场,然后一直大病不愈,后来宴书臣对她起了疑心,我都不敢相信,她会寻得时机给我下鹤顶红”
苏锦眸间眼泪似保不住,亦听得心惊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