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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宦 完结+番外 (沉九襄)


  前一晚的患得患失在一瞬间消散,心安定回原处。
  他是应该高兴的,可下一刻,除了那根簪子,他还看到了皇帝灰败的面容,一时间却又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苦是乐。
  这时候后知后觉的愧疚或许有假惺惺的嫌疑,但确是他真实的感受。
  三个人的局面,从没有其中哪一个人能逃得过内心的煎熬。
  晏清收回目光,缓步上前行礼复命,皇后大约也没心情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放下手中的拨浪鼓,站起身兀自告退,路过他仍旧是目不斜视,裙角很快消失在门口转角处。
  那头人走了,皇帝心里闷着气,大手一挥教曲艺班子那些人都退下了,靖昌公主也差人送回了贤妃处。
  明月台顿时里外都安静下来,人坐在上首颓然了许久,侧过脸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却看见旁边落下了一只手钏,想必是方才皇后取下来哄靖昌玩儿的。
  他看着不顺眼一个劲儿只想砸了去,但拿在手里扬起来半会儿,还是作罢。
  皇帝起身,拿着手钏负手出了明月台往前头云澜阁去,玩乐的心思都被搅乱了,还是要找点什么正事做。
  晏清奉命跟着,进了里头便见皇帝往桌案后落坐,随手将手钏放在桌子一角,又吩咐他过去伺候笔墨。
  他应声,到跟前儿了,皇帝抬眸瞧他一眼,想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前怎么没见过?”
  晏清听着颇为无奈,这哪里是没有见过,最初在栖梧宫若不是皇帝气盛摔了茶盏,他那时候或许就被徐良工活活打死了,而后来含元殿,他一条命又险些交代在皇帝手下,只是这位皇上倒真可谓是贵人多忘事,全然都不记得了......
  他颔首回话道:“奴才晏清,现为枢密院承旨,只因这几日大监身体不适,郑高班才暂时调奴才到御前伺候。”
  皇帝略点头,兀自重复了一遍,“海晏河清......倒是个好名字,进宫前原是出生读书人家的吗?”
  晏清说不是,“奴才出身贫贱,这名字是进宫后才改的。”
  也是了,若出身诗礼之家,合该去参加科考,又怎会进宫来?
  皇帝嗯了声,称赞了句改得好,便不再多言,从面前成堆的文牍中抽出一册打开来,随即一头扎进了浩瀚政务中。
  晏清瞧着他真是十分勤勉,一连两三个时辰手底下都没停过,批改奏折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实在拿不定主意也绝不敷衍,单独放在一边,等回头再召廷议确定,委实是个兢兢业业的好皇帝。
  太阳从天空正中缓缓偏到西边儿了,那头皇帝看着看着却不知怎的看出一肚子气,啪嗒一声将折子扔在桌案上,怒道:“又是西境出岔子,曹康时这么些年杵在哪儿不知都干了些什么,盐务新政颁布下去近一年了,偏偏只有他屡次上书诉苦说推行不利,什么都干不好,朕还要他有何用!”
  他大概是还恍惚当身边伺候的是林永寿,习惯使然发泄了这么一通。
  晏清在一边儿听着,却也没有装聋作哑,躬身请他息怒,又道:“曹大人既然敢直言进谏想必不是真的无能以至办不好差事。”
  这头出了声儿,皇帝闻言朝他侧目,眉头紧锁,话音略有些不悦,“那你以为是如何?”
  晏清道:“因奴才此前曾听闻过,西境本身就是一座天然的地下盐矿,当地百姓为了钱财,常常不顾禁令偷偷进山挖盐倒卖,官府要控制此事已是□□乏术,更何况盐务新政力在控制市面上的流通盐市价借以肃清盐税弊端,如此政令放在别处尚且可行,但放在西境部分州府,确实是难以一视同仁。”
  说出了个所以然,皇帝眉间才舒展了些。
  西境盐矿遍地并不是个稀奇说法,且为防止百姓私自开矿,早在文英帝时便颁布了禁令,这么多年一再加重刑罚,到先帝时已少见再有当地官府上折子言及此事。
  而皇帝身在禁庭,又没有千里目,自然便只以为那禁令破有成效,如今再看曹康时言辞间瞻前顾后的局促,料想若非此回推行新政受阻,他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去。
  “这些混账东西!”
  这一骂便是骂了朝中百官,西境的隐情要说他们都不知道恐怕没道理,说白了一个个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罢了。
  晏清见状从旁递过来一盏清茶请他消气,“诸位大人按下不报确是不妥,但此禁令由来已久,世上众人敢于推陈出新者本就不多,还望皇上勿为了此事气怒伤身。”
  皇帝沉沉呼出一口闷气,低头抿一口茶水,想起来问他,“你常年在宫里,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晏清垂眸,如实道:“因奴才自己体会过饿到活不下去是什么滋味儿。”
  “去年皇上整顿盐务时,西境禹州曾发过水患,那一场水患过后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者众多,但奴才前些时候在整理历代盐务时,却发现那年的禹州平静地太过不同寻常,试想百姓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可会顾忌禁令刑罚便不去动地下盐矿的主意?”
  皇帝听得眉头紧锁,官员欺上瞒下,蛛丝马迹其实都在历年的文牍里,只是他没有发现罢了。
  他叹一口气,望着晏清赞许了句,“你倒是心细,又敢直言进谏,那对西境盐矿弊端,可有想过什么解决的法子?”
  话问出去并没有真的指望对方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晏清朝他拱了拱手,话说得很有余地,“确有想过,但奴才毕竟才疏学浅,若是班门弄斧有谬误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摆手轻笑了下,只教他直言不讳。
  他才道:“西境盐矿之弊,奴才以为便若水患治理之法,在疏不在堵。百姓私自挖盐是为倒卖换银钱,那不若由官府出面将百姓的盐买过来,此后官府挖公盐也可雇佣当地百姓,将此私下之事变成利国利民的公事,官府也便于管理。若百姓原本就可以在官府组织下以地下盐矿养活自己,又何必再铤而走险去触犯刑罚。”
  这听起来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但缺乏实际结合只能当个大方向,期间实行起来也定然避免不了众多阻力或者谬误。
  皇帝沉吟片刻,吩咐他:“这样吧,你去传中书几人前来一同商议此事,听听他们都怎么说。”
  晏清应了声,正要告退,又听皇帝说教他等等,拿起桌案一角的手钏递给他,“替朕将这个给皇后送过去,再带句话,就说朕没有逼她的意思,等过些时候经过颍州,那儿离郴州近,朕陪她回老家去看看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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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太阳眼瞧着沉进远处山坳里了, 在山间处烧出一片红彤彤的云彩, 只不过透着股子迟暮的无力感,光亮照不到船舱里太多, 里头便逐渐暗沉下来。
  皇后坐在菱花窗旁的长椅上, 扭着身子朝外半伏着窗棱, 双眸袅袅眺望向远方, 漫无目的, 只看着外头水鸟吟啼,听着水声潺潺消磨时间。
  身后有宫女进来添烛火, 又回禀了句:“娘娘,皇上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是娘娘今日遗落在明月台的手钏, 此时人正在外头候着呢。”
  皇后纹丝未动, 毫不在意, “东西留下, 叫人回去吧。”
  宫女迟疑了片刻, 有些为难,“但......说是不止手钏,还有皇上想对娘娘说的话,需得要亲口转达才行。”
  也不知是什么话, 皇后微蹙了眉,却仍旧没转过来,只恹恹吩咐了句,“那传进来吧。”
  宫女应了声, 却行退了出去,不多时,来人脚步声轻缓踩在船舱的木板上,渐行渐近,最后停在几步之遥,唤了声:“皎皎。”
  那声音清越似玉石,纯澈如甘泉,再熟悉不过,皇后眸中一亮,眉间立时舒展开来,含笑转过身,见他就堪堪站在眼前,秀致挺立的一道身影,金雕玉砌似得齐整舒朗,只站在那里,便足够赏心悦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隔了几步远,教人碰不到触不着。
  她又有些不满,朝他伸出手去,埋怨的语气,“为何站那么远,到我身边来。”
  她不满了,晏清看着她递过来的手,千回百转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过多犹豫的理由,心下叹气,还是上前几步牵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又由她拉着,两个人紧挨着坐下。
  她仰着脸仔细打量他片刻,问:“这一路坐船好多人都觉不适,你怎么样了?”
  晏清摇头说没事,话音方落,她却蹙着眉抚上他眼底的青色痕迹,追问道:“没有不舒服那怎么脸色不好?”
  他听着便不由得弯起嘴角,心里是甜的,面上怎么藏的住。
  他低着头从怀里掏出手钏重新给她戴上,动作一贯的轻柔,话音温然,“只是许久未曾见到你了,此前又两个月都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想你想得厉害,总是睡不好,甚至昨晚做噩梦,梦到你再也不理我了,就此再也没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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