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见他,却似乎在望着屏风后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开口仍是极力自持的声线,问他:“为何还没有回去?”
“奴才......”他在屏风后注视着她 ,字字斟酌,“奴才担心小姐,不得安眠。”
她闻言没答复,没教他退下,也没有转身离开,人就站在摇曳的烛火前,教身后的烛火一照,在屏风上投出一圈边缘清晰的剪影。
她低垂下脖颈擦拭脸上的泪痕,那影子也随之而动,他在屏风外像一个看客,而她,像极了当初幕布后的一方人偶。
他默然看了半会儿,那影子的动作也牵动着他的手缓缓抬起来,覆在屏风上,指尖到手掌,仿佛都能感受到她脸上灼热的泪。
他大概是被昏暗的夜晚偷走了克制,自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从屏风一侧递过去,白净修长的一只手,骨节分明,但带着暖意,似乎能够抚慰人心。
他仿若喃喃自语,声音温软地像是要化开,也缥缈地像浮在风中的棉絮,一吹就要散了似得。
“别哭了,眼睛肿了会藏不住。”
她忽地怔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抽泣的声音都停了下来,过了很久,久到他都以为她不会过来的时候,才缓缓往前挪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一点一点向他靠近着。
他在她目不能及的对面注视着,像在看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无声地鼓励着,也期待着。
直到那面剪影停在他跟前,咫尺之遥,他看到她抬起的手的影子,从屏风的边缘穿出来,停留在他的手上,取走了那方帕子。
她的裙角从边缘处露出来一点,进退两难,停顿了会儿,最终还是退了回去,没有走出来,就站在边缘处。
隔着一扇屏风面对面,他是孤独守望的那个。
她低着头,手上缓缓缠绕上那条帕子,声音轻轻地,离他很近,似乎就在耳边,她说:“你知道吗?本宫方才做了一个梦。”
“娘娘是做噩梦了吗?”他问。
但她却摇头,“是美梦吧,美好的直教人不愿意醒来,梦里国公与夫人恩爱无他,哥哥们都还在,本宫也不是皇后,到如今仍是待字闺中,整日舞刀弄枪,教夫人急出了好几根白头发。”
晏七浅浅的弯起嘴角,“娘娘若始终待字闺中,那一定是因为上门提亲的人都不够好。”
她轻叹,声调里搀了点鼻音,无端有些娇嗔似,“你果然会这样说,不好的都是他们,绝不是本宫。”
他字字肯切,“奴才对娘娘说得永远都是真心话。”
晏七听她似乎轻轻的笑了,但屏风那边没有言语再传出来,片刻寂静,他又问:“娘娘方才是想家了吧?”
她很快细细嗯了声,停了会儿,像是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唤了一声,“晏七......”
他看到她脸上浮现迷途痛苦的神情,目光茫茫然投在屏风上,无依无靠。
他忙应声,“奴才在这里,就在这里一直陪着娘娘。”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话说得很慢,“本宫觉得自己很无能,国公临行前还政与皇帝,要本宫护住朝堂安稳,可本宫没能及时察觉姜赫图谋,夫人临去前也曾嘱咐本宫照顾好扶英,但如今扶英昏迷不醒......本宫徒劳身在高位,却实际上什么都没能护住。”
只要是人就有软肋,她耗费心血自以为练就了一颗寒冰一样冷硬的心,却终究轻而易举便碎出一条脆弱的裂缝来。
他只能用温和的言语企图去填补,“人无完人,福祸无常,那不是娘娘的错,国公与夫人是您的家人,他们都不会为此怨怪娘娘的。”
“家人......”她轻轻的呢喃,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有些话,她只是需要倾诉,倾诉过后,仍旧习惯藏起来。
她忽然提起他,“你在这世上可还有家人?可曾想过离开这深宫,回到家人身边去?”
晏七顿时语塞,他的过往曾经可以恍若局外人一般说给任东昌听,可如今在她面前突然变成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她曾言那般曾沿街乞讨的姜赫是卑贱的,那他呢,那般的他,在她眼中是否也会是卑贱的?
他斟酌良久,还是没能说出口。
“奴才进宫时日已久,早已不知家中还有没有人在,但如今既然已经在栖梧宫中,便没有想过别的出路。”
话说得含糊,但他的随遇而安都总是坚定不移,就像那时候在西经楼时她问他想不想回咸福宫一般。
她听着一时默然,隔了会儿才复又开口,“本宫记得你曾告诉过本宫,只要心怀故人,哪里都是归处,可本宫却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安定下来,你是如何做到的?”
她的叹息听起来哀婉缠/绵,像是一个困顿不得医的病人,意图在他这里寻求一剂良药,抑或是他本身,就是一剂抚慰人心的良药。
她问:“究竟要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将这深宫当做归处?”
晏七注视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影子,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挣扎着想要告诉她:是你,只有你才是我的归处。
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他要竭尽全力,忍得心口都隐隐作痛,才可以教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破绽百出,“奴才骗了娘娘,归处从不是在深宫里,而是在心里。”
她牵唇苦笑,淡淡哦了声,“这才是你的真心话。”
他看着她缓缓转身离开,屏风上的影子越来越淡,他收回手,喉咙发涩,眼睛里灼灼发热。
这一夜,两个人,再没有谁开过口。
翌日晨光微熹,下过雨的空气里有草木的气味,屋外鸟啼声声。
晏七从并不安稳的梦中醒来,起身朝里间瞧,皇后趴在床边仍睡着,他去推开窗户,不料轻轻一声吱呀也将她吵醒了。
她在里间吩咐教人进来伺候梳洗,嗓音清寒一如往昔,昨夜的那些喏喏凄楚都仿佛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场梦。
他从偏殿退出来,身后很快有宫女追上来,传话说:“娘娘念你昨晚守着小姐一夜未眠,特许了你一日休沐,今日不必再来伺候了。”
晏七拱手谢了恩,缓步出宫门,一抬眼却见皇帝的銮驾正行到栖梧宫门前几步之遥,他退到一旁屈膝跪下,半垂下目光,静静瞧着皇帝的云纹靴步履匆忙地踏进了门里。
皇帝这时辰来做什么,他此时没有多想,也不愿意去想。
回到住处时也不早了,正要去推门谁知那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赵瑞成站在门里,瞧着他眼前一亮,随即又拧眉问:“你昨儿个一夜干什么去了?我好不容易得空来找你,你竟偏偏就不在。”
晏七心头正闷得很,侧身绕过他进屋,没答话,只是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问起这个,赵瑞成倒不在意他怏怏的模样,兴冲冲抬手一指桌上的两坛好酒,眼睛都是亮的,“专程跑一趟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傍上周承彦认做干爹了,有了他当靠山,往后青云直上还不是指日可待!”
晏七眼皮陡然跳了下,“他怎么认你这么大个干儿子?”
赵瑞成“嗐”一声,说起来颇有几分得意,“他前些日子被皇后娘娘下狠手打了个半死,皇上也传令好一番斥责他对皇后娘娘不敬,人人看着他都怕是要没命、要失势,我就趁着档口多走动了两回,表了表孝心,这不,那位现在能下地了,人家照样还是内侍省实打实的头把交椅,如今看我就跟看他亲儿子似得。”
晏七想起当日周承彦的惨叫声,皱了皱眉头,告诫了他一句,“我如今在栖梧宫当值,依你如今的身份,只怕更不宜再与我往来了。”
赵瑞成哪知道当初给周承彦监刑的就是他,只当他说这话只为避嫌,也点点头,“我明白,这不昨儿个高兴特地偷偷跑过来想找你喝两杯嘛,往后应该也不能常来了......”
他说着吧唧下嘴,故作深沉地在晏七肩膀上拍了下,话说得很长远:“但是你放心,我要是发迹了,一定记得提携你,到时候咱们兄弟俩一起在外头置办宅子,吃香喝辣,财宝和女人,一样都不能比旁人少!”
这人就像个半道上出家了却还六根不净的和尚,断了子孙缘儿的人开口闭口还想着找女人,也不知道找来了只能干看着,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晏七听着无言,也不好戳破他的美梦,只婉言道:“我在栖梧宫里挺好的,你顾好自己就行,周承彦秉性不甚好,在他跟前更要谨言慎行。”
赵瑞成也答应着,但对他的随遇而安很不赞同,左右望了两眼,凑过来压着声儿说:“你还不知道吧,栖梧宫那位恐怕也辉煌不了多久了,你还是要早做打算。天将亮的时候刚传来的消息,承国公的船在海上沉了,国公府的主心骨倒了,只凭皇后一个女人和一个侍郎公子,能撑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6 20:57:14~2020-04-08 15:0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佑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佑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yuppie 10瓶;fanfa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相似小说推荐
-
相府明珠 (喵晓镜) 2020-08-14完结3168 7955江苒上辈子死的窝囊,而这一辈子,她终于学乖了,在江家倾覆之前,打脸那居心叵测的妹妹,抛...
-
姣色袭帝心 (弥弥喵) 2020-07-10完结895 6012长懿大长公主为女儿择婿,公主邀盛京一干贵妇赴宴。竟无人敢持帖来赴约。直至有一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