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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宦 完结+番外 (沉九襄)


  这交代本就是皇帝要的,他若不在,那还有何意义。
  但此回不光往承乾宫派了人,后宫品级稍高的妃位嫔位娘娘宫中也尽都去了人,皇后娘娘的召见口谕可谓稀奇,众人纵然心中忐忑、不情愿,但若真提怠慢不去,却是谁都不敢。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栖梧宫正殿里已整整齐齐坐满了七人——领头的便是品级最高的淑妃,余下便是以赵昭仪为首的嫔位。
  一年半前皇后曾下懿旨免了各宫妃每日晨间的请安礼,没了衣香鬓影的人来人往,栖梧宫便愈发清净起来,眼下众主子齐聚一堂虽然无人说话,倒也算难得热闹一回。
  粟禾命人奉了清茶点心,皇后端坐在上首,两指捏着茶盖轻轻地拨在水面上,上好的精瓷随着动作碰在一起,划开了浮叶带出氤氲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底下众人的面面相觑,隔着淡薄雾气根本入不得她的眼。
  众人如坐针毡度日如年之时,殿外终于有个细长的声音扯着嗓子喊了句:“皇上驾到!”
  这一句直教人听得如蒙大赦,起身时皆不自觉呼出一口气,见门口光亮处跨进来个修长的身影,忙齐齐福下身去。
  皇帝早在栖梧宫派人来请时便心中有疑,这会子进门瞧着满屋子的人更是面色不豫,几步走到皇后面前,皱着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皇后请他落座,“皇上前些时候曾命臣妾细查皇嗣被害一事,现下已有眉目,今日当众审理,特请皇上亲自做个见证。”
  她说着又吩咐徐良工,“传他们进来。”
  这头话音落下,徐良工朝门口挥了挥手,侍立的小内官扭头往门外一侧传了句话,不多时,便见章守正、孙蒙并内府令郑同方领着几名内官宫女一道进了殿中。
  章守正一向德高望重颇得皇帝信任,这会儿自然需得他当仁不让先起个头,“启禀皇上,下官先前为婕妤娘娘诊脉时曾发现娘娘体内沉珂淤积,有服用药物不当之嫌,只当时情形仓促未能查出准确根源,但其后下官与孙太医一一将娘娘宫中日常所接触之物盘查一遍后,在娘娘每日皆会使用的合和香中发现了一味本不该有的药材。”
  他从孙蒙手中接过一方朱漆楠木托盘,其上放置了一黑一白两只小碟子,尽都盛得是香粉,旁边是一株手掌长短的植物。
  “黑色碟中的香粉乃是婕妤娘娘先前所用,白色碟中则是郑府令刚从内府局带来的,其中黑色那碟与其不同之处便是混入了这味名叫“百竭草”的植物粉末。”
  好好的香粉里添了别的东西,话说到这份上已经足够教人害怕,下首客座上的淑妃几乎脱口而出问道:“怎么会有别的东西?那百竭草又是何物?”
  皇帝有些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又示意章守正继续说下去。
  “草木药经有记载,百竭草多生长于西境禹州一带,其根茎是为剧毒之物,人与动物皆不可轻易碰之,若有野外动物误食了此草,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半日必定内衰而亡,然此物气味甚是与众不同,动物大多天性不喜,当地人也常常以气味辨别此物。”
  他说着一指盘中的两个碟子,“然此物研墨成粉后又混杂了合和香,且用量显然是经过计量,若非特意检查几乎不可能闻得出来,下官与孙太医为免差错,又以青芷花汁混合清水反复确认了一回,掺杂了百竭草的香粉倒入花汁后不出半柱香果然转变为深紫色,另一碗香粉倒进去却无任何变化,由此可见,此回皇嗣被害源头确是这香粉上无疑。”
  各宫娘娘们的一应香薰胭脂水粉都由内府局负责采办,皇后遂问郑同方,“你怎么说?”
  郑同方朝帝后拱了拱手,拿出本早已备好的账册双手奉上,“回皇后娘娘的话,内府局掌管宫内用度,若无规矩不成方圆,是以向来不论哪个宫差人来领走什么,领走多少,何时前来,何时离去,皆有专人负责登记在册,这一本乃是自今岁二月起大半年的明细,奴才先前已仔细核对过,其中并无宁岁宫领取合和香的记录,请皇后娘娘明鉴。”
  徐良工从他手中接过账册没给皇后,反而直接承到了皇帝面前,他却根本没有接,眼角余光瞧了眼皇后,耐着性儿问:“你只说近几个月都有哪些宫里用了这香?”
  郑同方从容回道:“因前几个月合和香一时紧缺,中间断了供应许久,所以用的娘娘并不多,统共只有灵粹宫程修仪,翠微宫的柳昭容以及咸福宫的淑妃娘娘这三位,而查实后,只有淑妃娘娘曾将合和香赠与过赵昭仪与刘......”
  这头的话都还没说完,淑妃已经战战兢兢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还不及开口先梨花带雨止不住,“皇上,皇上明鉴,妾身绝没有害过人啊......当日是刘婕妤来咸福宫拜访时恰好碰到敏欣从内府局回来,瞧着妾身取的几碟香粉欢喜,而后自行挑选的,妾身没有时机更不能未卜先知偏往她挑得合和香中下毒呀?皇上,这......这事赵昭仪也可为妾身作证!”
  话头都递到嘴边了,赵昭仪也没法儿回避,站起来福了福身,说是如此,“当日的确是刘姐姐自行在一众香粉中挑选了合和香,但......”
  她停顿了下,迟疑片刻才道:“但是因妾身那时也说喜欢这香,淑妃娘娘曾命人将香粉拿下去重新分装,而后才分别派人送来我们宫中,这其中若有变数,妾身却无从得知。”
  “你!”淑妃一瞬气得脸色煞白,抬起一只手指出了个不可置信,“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平日待你们如何你心里都不清楚么,刘婕妤怀胎初期胎像还不稳时就时常来我宫里,我若想害她何必等到这时候,又何必用这等授人以柄的法子?这分明是......”
  淑妃哪怕是气急了嘴上也还有个把门的,咬咬牙只说:“这分明是有人陷害于我,你心知肚明却落井下石,到底是贪生怕死到了极致还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竟如此随意愚弄?”
  赵昭仪也急了,“我不过是据实以告,何谈愚弄皇上?况且你既然问心无愧那又有什么好怕的,清者自清,教他们去查不就是了?”
  帝后始终坐在上首没说话,两个人各怀心思,都在较着劲儿等着瞧对方的戏,只心境不同,所见亦是不同。
  波澜需得有人推,徐良工无疑便是那最善于审时度势的推手,他在这档口附和了声,“昭仪娘娘说的极是,从咸福宫送出去的东西不一定就与淑妃娘娘有关,当日分装香粉之人是谁,送往宁岁宫的又是谁,就连宁岁宫中诸多内官宫女均当有嫌疑在身......”
  他朝皇后请示:“奴才的意思是将这些人带上来一一严加审问,娘娘以为如何?”
  皇帝到这里才完全明白皇后的意图,这就是场踢皮球的游戏,就是她所谓给他的一个交代,搭一场荒唐至极的戏,态度明确,只是让他知道,想让她亲自交出手底下的爪牙任由旁人处置——不可能!
  他侧目再看向她时,眸中有不加掩藏的怒意腾腾翻涌。
  那头皇帝都没有动静,淑妃更无暇顾及其他,情急之下只得匆忙将怀里的皮球踢出去,而眼下除了最大限度止损她别无他法,“分装香粉之时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溯其源头应当从送香粉之人审起。”
  徐良工倒暗自赞她一句识时务,温言问道:“请娘娘告知是何人。”
  淑妃垂下眸,颇有几分弃卒保帅的决绝,“咸福宫内官,晏七!”


第4章
  常言道飞来横祸,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高高在上的主子们相互较劲,雷霆之怒无处宣泄,抛来抛去最后竟抛到了个无关紧要的内官身上。
  嫔妃娘娘们心头一颗大石悄然落了地,眼下只等着瞧戏便是了。
  有人闻言便下意识往随行淑妃的下人那边寻过去,没别的缘由,只因香薰这种女孩闺阁中的东西,若遣人去送一般也就随手派个身边侍立之人,而能进娘娘们内阁伺候的,想必得有几分宠信,极大可能会在随行侍众里。
  这一寻还真就果不其然寻着了,那厢淑妃的话音刚落,咸福宫的掌事宫女敏欣立刻侧过头,将目光落到了跪在她左后方的那名内官身上,很有些同情地眼神,极轻快地嘱咐了句,“千万别乱说话......”
  冷不防被推到人前,他显然有片刻的慌张,忙从地上站起身往殿中央去,原本卑躬屈膝的一个人站起来却是个如玉如竹的清隽之姿,先前低眉颔首埋没在众人中,这会子陡然露出个全脸,倒是难得的齐整,尤其那一双眼真真是极为漂亮,左眼角下一颗鲜红的泪痣像是美人心头的一点朱砂,教人看在眼里没来由生出些可惜。
  人都爱看养眼的东西,宫里的娘娘们是皇帝的女人没错,但太监又不算男人,总归是身边需得有的一个物件儿,那肯定谁都不愿意整几个歪瓜裂枣成日杵在眼前坏心情。
  但瞧今日这阵势,这么个齐整的人怕是要折在栖梧宫里了......
  “奴才晏七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他在殿中央朝着帝后跪倒,话出口还算得平稳,“确是奴才三个月前奉淑妃娘娘之命将合和香送至宁岁宫,但奴才与婕妤娘娘无冤无仇,更不敢有谋害皇嗣之心,并无理由暗中做手脚加害于娘娘,请皇上、皇后娘娘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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