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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宦 完结+番外 (沉九襄)


  窗外的暮色渐渐透出深蓝,高耸的书架之间再没有明亮了的光线。
  晏七从墙边的立柜中找出火折子点燃楼内几处烛火,手执一盏烛台又回到书架跟前时,抬眼望了望南边寂静的画室,见那边仍旧是一片昏暗,他踌躇片刻,随即缓步走了过去。
  他起先只站在门口屏风处,侧耳等了半会儿竟一时未曾听见其中传来任何动静,也不知从何处来的急切念头,几步从屏风后转出来,借着窗口微弱的光亮才隐约看见,那边桌案上趴伏着的模糊人影。
  皇后就那样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那姿态着实不甚雅观,直教晏七一霎怔在当场,站在原地踟躇半晌,竟鬼使神差般未曾立刻退出去,反而放轻脚步行到桌案旁,随手点燃了一路的烛火。
  摇曳的几处光芒袅袅照亮方寸的画室,他只是想让她醒来时不至于身处黑暗中。
  桌案上的人睡得有些沉,并未因这一点点动静而受到影响,只在晏七正要离开时转了转脸,露出一边被压得有些泛红的脸颊。
  他回头顾了一眼,便看见烛火映照下,她脸颊上沾染的底下纸面尚未完全干透的墨迹。
  晏七瞧着熟睡中的人忽地忍不住莞尔,四下瞧了瞧,他并没有迟疑太长时间,从衣袖中掏出手帕,就着一碗尚未污染的清水打湿,蹲下身,握着手帕极轻极轻地擦拭在她脸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并没有意识到那有多么僭越。
  夜幕渐沉,微凉的夜风在屋中吹过几个来回,像是混杂了甘纯酒香能教人陷入沉酣,恍然不知时间流逝。
  直到屏风外传进来一阵熟悉的轻快脚步声,他仿若从梦中惊醒,连忙收回手。
  扶英将那略显局促的举动入了眼,顿时皱起了眉,好在没有立时发作,先问道:“阿姐睡着了吗?”
  晏七已站起身朝她走过来,点头嗯了声,便见她扭头朝外去,“那我们不要打搅她,你跟我出来交代。”
  她好似突然拿出了国公府二小姐的架势,凌厉地审视他,问他方才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晏七一时哭笑不得,却也并不敷衍,从袖中拿出擦拭墨迹的手帕示于她,又将先头缘由全盘脱出,说着更嘱咐了句,“还望小姐不要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奴才本不该看见娘娘脸颊染墨此种情态......”
  皇后不能失仪,扶英虽小,但听得明白他的意思,何况他有双诚恳温和的眼睛,这样的人,大抵都不会是心怀不轨之徒。
  她思索了片刻果然点了点头,“那好,先前你帮了我一回,这次我也帮你一回。”


第13章
  傍晚时分,西经楼下方的广场四周树枝上都已挂上了八角风灯,灯火掩在树影婆娑间,倒映着粼粼湖面,漾起满目火树银花合的旖旎。
  晏七从楼中踏出来,门口侍立的禁卫都已换了人,见他拿了书籍要离开难免过问一句,这厢同二人交代完来由,转身便迎面碰上先前往映春庭送书籍的小宫女,提了一方雕花梨木食盒要往楼中去。
  因着上半晌那一茬事儿,小宫女此时见他颇有些不好意思,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明明还没到去取书的时辰,你可是提前誊写完了.......下次这种情况也不用来跑一趟,放着等我过去就是了。”
  晏七摇头说不是,“今日送来的书籍内容有些错漏,我是来找其中遗漏的内容。”
  “啊?是我拿错了吗?”她嘴角弯起些难堪的弧度,小姑娘的心思一向都写在脸上,面对在意的人她们总是过分敏感,“实在对不住,下回你可以提前一天将要取的书籍告知于......”
  “没有没有......”晏七听出来她话里没来由的自责,忙出言止住,“和你没有关系,无需多想,还有这本书明日早晨大约誊写不完,就不必再送别的书籍过来了,劳烦你傍晚来取走即可。”
  他是个十分温和的人,说话的声音不似寻常男人那般粗犷浑厚,也不像其他许多内官那样尖锐,而是水一样清越与纯澈,言语之间总能让人如沐春风。
  小宫女果然长舒一口气,噢了声,又听他问起手中的食盒,她仰头朝他笑笑,“这个是要送去给皇后娘娘的宁神汤,娘娘每日傍晚都要例行服用。”
  晏七便不再追问,这厢与她道别,正要离开,却听她在身后迟疑地叫住他,待他看过去,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眸中映着四下的灯火,光华璀璨,“我知道你叫晏七,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知意。”
  她说完没再给晏七任何回应的时间,一如他早晨拒绝自己那般干脆利落转身,提步踏进了西经楼里,这次留在原地叹气的成了晏七。
  回到映春庭,同寝间的韦安正收拾着要去西经楼值夜,那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见他推门进来,惯例是几句冷嘲热讽,“想我当初要是稍用功学学字多好,现下也能有事没事便出去自由透透气,哪用得着大晚上撑着眼皮守着一堆纸活受罪,唉,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他的抱怨,晏七已听了许久,从最初的含笑劝解到如今的漠然以对,早就习惯成自然了,并没有任何必要往心里去。
  只这次不同,韦安瞧着他不为所动,撇撇嘴,风凉话说起来得意十足,“偷懒偷够了,就去掌事那给个交代吧,算算时辰他该等你半天了。”
  “你并不知我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又怎知我是去偷懒了,既然都在西经楼当值还分什么高下,誊书亦或是值夜,差事罢了。”
  韦安被他噎了一嘴,悻悻住了口。
  晏七皱眉看他一眼,缓步到桌案边放下取回的书籍,复又重新出门去了。
  李故的居所并不远,就安置在映春庭东南角的一处两套间里,地方算不得大,但因为屋子里摆放的家具极为简单,平白显得空阔起来,一眼望过去只有北面书案上放置的那一张古琴算的唯一的装饰,只是晏七从未听见那琴声响起过。
  屋里燃着烛火,窗户上倒映出一个人消瘦的侧影,低着头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捏了只硕大的蝴蝶,正翻来覆去的忙活不停。
  晏七立在门前轻敲了两下,里头的人闻声漫不经心回了句,“进来。”
  待他走到跟前,李故抬手一指面前的软榻示意他先落座,复又低下头专心摆弄着手中的半成品蝴蝶风筝,并不着急开口。
  晏七也不急躁,坐在对面静静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见他拿起风筝来回检视了几遍,笑道:“你说二小姐一个女娃娃家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放风筝都能把风筝扯坏了,果然是将门虎女!”
  晏七听着也是一笑而过,瞧小炉上煮沸的茶汤已香气缭绕,便执起来给他倒了杯,但并没有添满,“茶汤醒神,就寝前多饮无益,便如饮酒,不可贪杯。”
  “看看你,好好一个年轻人,说话却这般古板!”李故抬手指了指他,啧啧感叹两句,拿起茶汤递到嘴边品了一小口,话音隔着缭绕的热气递过来,“找你过来没旁的事,就是白日里看你不见了那许久,还以为遇上什么事了,眼下西经楼里住着皇后娘娘和二小姐,寻常都别瞎跑,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神仙也救不回来你。”
  这位掌事性子和善,说这些并不为危言耸听,尽都是为底下人着想的劝诫而已。
  晏七颔首应了声,也不瞒他,“我今日便是往西经楼中寻书去了,但未有何事,只是恰逢楼中无人侍奉,皇后娘娘遂召我进画室伺候了一下午笔墨,这才耽搁了时辰。”
  “哦?”李故倒颇觉意外,“皇后娘娘素来不喜旁人近身,别看栖梧宫中下人成群,但实际除了粟禾,其他人都鲜少能踏进内殿......”
  晏七眸中一顿,随即又笑笑,“那许是今日粟禾姑姑有差事在身吧,我进去时正遇上她从楼中出来,之后便一直未曾再见她折返。”
  李故抿一口茶水,眯着眼思索了片刻,又问:“皇后娘娘既然还肯召你近身伺候,想必不至于对你仍有成见,那她可有说过免了你先前的过失?毕竟先头那场风波我有所耳闻,亦觉得你是无辜受累。”
  晏七不可置否,如实说有,“娘娘确实曾问过我是否想要重回咸福宫,但......”
  这么个语气听来,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李故瞧他踌躇神色,砸了咂嘴,皱着眉有些责备的口吻,“皇后娘娘向来一言九鼎,既然问了必然就是确有此意,绝不可能是迂回试探,你该好好把握那等机遇的。”
  晏七想起那时皇后曾说要他好自为之的话,半垂着眼睑有些自嘲地笑了下,“或许我是个目光短浅之人,与其回到繁花锦绣中争权夺势,还不如就在这鲜有人至的西经楼一辈子与笔墨为伍更来得自在。”
  他看了眼对面的李故,“您不觉得吗?”
  那言语中意有所指,因他曾听闻李故与徐良工乃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如今眼看徐良工身居高位,李故但凡稍有些争权之心,无论如何不至于屈居在这偏僻的西经楼只当个闲散管事,只是其中缘由为何,说到底,各人的选择罢了。
  李故被他问得一怔,摇头叹口气,朗声调侃了句,“你才来这里多长时间,光看到每日与笔墨为伍淡泊宁静,等时候长了,见多了里头那些人拜高踩低整日里给你缺东少西寻岔子,有你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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