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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明珠 (喵晓镜)


  江司马闻言,勃然大怒,他最重这些礼法,不意江苒如此不成体统,口中直骂“荒唐”,殷氏忙倒茶给他,又轻轻地抚着他的背,低声劝慰起来。
  江司马好半晌才冷静下来,便示意那丫鬟继续说,“后来呢?”
  “后来……五姑娘见委实不像话,便出言劝阻了几句,岂料四娘子竟像是不认这个妹妹一般,连番同旁人呛声,等到后来,五娘子见委实不像话,上台去要将四娘子带下来,还叫五娘子推倒在地,险些叫燃着的箭矢烫到了脸!”
  “双儿!”江云像有几分生气,“及时”劝阻,“不许这样说四姐姐!”
  江司马却是听完了,气得浑身发抖,连声说,“好、好、好!亏我以为她懂事了!做事却一回比一回荒唐!”
  江苒恰是在那“荒唐”二字落地的时候由着丫鬟打了帘子进屋的,一进门,便见一只茶盏斜飞而来,她身手矫健,忙闪避过去,便听见“砰”得一声,那茶盏竟是在她身后墙壁上砸了个粉粹,碎片却是避无可避,飞扬起来,在她凝脂般的面上割出一道淡淡血痕。
  杜若失声道:“姑娘!”
  她忙要掏出帕子去给江苒按住伤口,却听江司马一声断喝,“孽障,还不跪下!”
  江苒没有跪,反倒是直挺挺地站着,淡淡扫了一眼那头江云,嘴边噙着冷笑,“女儿不知何错之有。”
  江司马原本见她面上见了血,有几分慌乱,可如今听她顶撞,怒意上心,只是喝骂道:“你还不知道错在哪里?!你身为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如此荒唐行事?!好好好,我且一桩桩来问你,第一桩,你今日是如何出门去的?”
  江苒身子略有些僵直,她平静地抬起眼,坦然道:“骑马。”
  “我往日对你的教诲,只怕你都一只耳进一只耳出了!”江司马冷笑说,“你母亲在世时,便是最贞顺不过的人,怎么生出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这是有缘由的。
  江苒年少时性子轻纵,同一名官家子弟起了口角,当场便抽出鞭子,将那小郎君打了一顿,消息一出,江司马饱受弹劾,此后她便被江司马勒令再不许碰这些东西,连平日出行也不许再骑马。
  她一时沉默下来,江司马却犹不解气,继续道:“这第二桩,便是你将你妹妹推倒在地,甚至要烫伤她的脸?!我瞧你先头的良善,怕都是装出来的,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虚情假意、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每说一个字,江苒就觉得心冷了一寸。
  她年幼丧母,江司马是她唯一的血亲,心中怎么会没有孺慕之情。
  他不许她骑马,她虽有不服,但是也隐忍多年,从那之后转了性子,学着文静,可从不见他有半分赞许。
  如今江云一来,她便在他眼里便愈发不堪,回回处处,都是她的错。
  她早早就知道,自己这个爹的心眼儿是偏的,上辈子便见识过一回。可没想到,再来一回,自己心里头还是会有些期许,在他的呵责之下被摔得粉碎。
  她轻微地冷笑了一声,傲然道:“我行射春礼,她在下头同人嚼我的舌根,明里暗里同旁人贬低我这个姐姐,您就听她的一面之词么?再说,我行射春礼,不偷不抢,乃是献官钦点上去的,我又有什么错?”
  江司马闻言,冷冷地剜了她一眼,只说,“冥顽不灵!你妹妹素日乖巧温顺,如何会说这样的话?”
  “那您该去问她,”江苒嘲讽道,“您怪我没有长姐风范,她又哪里像个妹妹的模样了?”
  她承认,她对江云绝无好意。上辈子的梁子她没办法呢么轻易忘了,而江云又实在惹她讨厌。
  可江云呢?她又算什么东西?她这偏心眼儿的爹凭什么就觉得她全无错处?
  江司马听她所言倒有几分道理,便瞧向江云,皱眉说,“你仔仔细细将今日之事说来。”
  江云忙跪地,含泪道:“原是我的错。那会儿我清晨叫姐姐丢下了,心里头有些不忿,旁人说起姐姐不该上台,我素来学着贞顺,便也觉得此举不妥,便说要姐姐快些同我归家去,并没有诋毁之意。若是叫姐姐、父亲如今吵起来,反倒是我万万个错了!求爹爹责罚!”
  这一哭二请罪三甩锅,着实干得漂亮,起码江苒觉得自己演技爆发的前两天也不比她这样哭得真心实意,江司马的脸愈发黑得像锅底。
  他没有再听这些口角,只是不耐烦地道:“江苒从今日起禁足在家里头,什么时候学会了规矩,什么时候才许出门!”
  江苒笔直地挺着腰背,闻言斜睥了委顿在地的江云一眼,这一眼嘲讽极了,江云面上的委屈求全不由得顿了顿,试探着抬眼去看她,江苒已是冷笑一声,摔了帘子出门去了。


第7章
  府中四娘子被禁足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仿佛插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江府。
  夜间,杜若点了油灯,在灯下细细地用大夫配好的药膏涂抹江苒脸上的血痕。四娘子皮肤娇嫩,平日稍稍用力就会留下青紫,更何况极为锋利的碎瓷片划过脸颊。都过了数个时辰了,伤口不但没有消下去,还愈发红肿起来。
  江苒本就皮肤白皙,如今面颊上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在灯下反倒有几分妖异的美感。
  杜若看得心惊,动作小心而轻柔,唯恐弄疼了她,外头却忽然响起敲门声。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杜若去开了门,回声低声回禀,“娘子,是前边那头的人,说周司马带着许多人马在府外候着,将前院都照得灯火通明,不知是有何事。”
  江苒倏然站了起来,“你说是谁?”
  杜若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小心翼翼地重复道:“周司马。”
  江苒只觉得身体僵直。
  周司马,是她父亲的同僚,同江司马一样是定州刺史的左膀右臂,更是江司马的死对头。
  上辈子江家被抄,便是这位周司马带着人干的。
  “娘子不必惊忙,”杜若见她脸色难看,忙劝道,“前院的人是奉了老爷的命来回话的,说周家丢了要紧事物,周司马便率着士兵们捉拿贼子。周司马同老爷素不对付,此番想必有意为难,老爷命人来传,叫后院众人早些歇下,不必理会。”
  谁家后院没几桩龌龊事儿,那周司马就是要为难江家,江司马在前头同他斡旋,也是为后院众人争取时间遮掩。
  江苒低声应了,命自己院中众人紧闭院门,不许生事,旋即便叫众人散了去了。
  夜色已深,今日闹腾了一整天,她也有些乏了,靠在窗前,瞧见外头乌云蔽月,天色阴暗,不由也叹了口气。
  她心知这父亲心眼儿便是偏的,再如何争取辩驳,也没有用。
  而今江家前途未卜,她又同江司马闹成这个样子,纵有心劝说什么,只怕江司马也不会听。
  可倘若不闻不问,她同江家一体,那么今日周司马不过是率人为难,江司马尚有余力斡旋,可等到抄家的那一日,便是大厦将倾,兔死猢狲散,大难临头了。
  她在窗前擎着灯盏,忽闻头顶风声阵阵,这温柔缱绻的春日竟是刮起了烈风,直将外头草木吹得东倒西歪,海棠残红凋零,糜烂凄凉地随着流水在院中浮动。
  江苒看着那海棠,仿佛看到了前世自己的命运。昔日定州城人人称道的江家四娘,一朝落难,便如明珠蒙尘,见弃沟渠。
  她心下恻然,不愿再想,便伸出手去,欲要关上窗子。
  耳畔此事忽闻雷声,她惊得手一抖,油灯怦然落地,烛火旋即叫窗外扑进来的豆大雨点打灭,房中陷入了一阵漆黑中。
  此时此刻,她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黑影翻入了窗内!
  她想到周司马在捉拿的那盗贼,惊得立即拔出了束发的银簪握在手中,全身心都在戒备之中,她镇定发问:“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那黑影自打进了窗子便没动弹,听见了她的声音之后,似乎微微动了动。
  江苒渐渐适应了黑暗,便见到那黑影似乎是伏在窗边,与此同时,鼻尖传来一缕血腥味儿。
  她将银簪捏得更紧了些,再次扬声,“说话!”
  对方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江四娘子,又见面了。”
  江苒听见这声音,呆了一呆,又细细辨认了对方身形,这才确认了他就是下午那个白衣郎君。
  她手中银簪至始至终都未曾放松,即便是凑近了辨认,也死死地将簪子锋利的一端对准着对方的心口。
  “你怎会在此?”她狐疑地道,“你不是受人所托来办事的吗,怎么去偷周家的东西了?”
  “……”裴云起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用指尖捏住那根银簪,几乎是轻轻松松地,就将它从对方的手里夺了过来。
  “簪子是给你们小娘子拿来绾发的,可不是拿来作利器的。”他说着,手腕一翻,避开了江苒来抢夺这凶器的手。
  江苒劈手便要继续抢,却不料方才那滚落在地的油灯便在脚旁,一脚踩上去,人滑了个轱辘,重心不稳向前跌去。
  裴云起总不能眼看着她跌到,可他自己本单手撑着窗台,一时也没来得及反应,单手去拉,却未见到在一片黑暗之中,江苒忽然弯了弯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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