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在京城但凡出门一回,总要被爱慕自己的小娘子们堵着,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有个性的,不由怔了怔,旋即莞尔,心道:苒苒自己有些傲气,这蓝娘子,怪不得能当她的朋友。
另一头,江苒送走了蓝依白,果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蒋蓠蹲了数日,都没见到江苒,心中早已不悦至极,两人之前早就结了梁子了,她如今见江苒飞上枝头,心里一面有了危机感,一面又还有些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今天一听江苒已然见了客人了,想来是身体无碍了,便急吼吼地上门来了。
她心里有些不自在,先头两人身份是云泥之别,如今江苒却还要压她一头,蒋蓠自视甚高,自然无法容忍,连着寻了江苒几回,都叫丫鬟挡了回去,愈发积起一肚子的火。
此番蒋蓠来势汹汹,便是存了攀比的心,动了打压的意。
若是如今再无动作,等回了京城,只怕相府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她倒也不是空手,叫侍女带了不少名贵药材,俱是珍品,她顶着相府女郎的身份行走在外,这些东西自然是随手就来的,如今流水般往江苒这头送,颇有几分示威之意。
她是有心显摆,毕竟以江苒的出身,这种名贵的礼品,只怕没见过多少。
她一面叫侍女打开了盒子给江苒瞧一瞧里头的血燕,一面倨傲地道:“我听说妹妹近来身子虚弱,这些补药很该多用一些。”
江苒挑了挑眉,表情十分诚恳地叫侍女收下礼物,随口道:“这怎么好意思,劳烦表姐费心了。”
蒋蓠见她毫无眼界的模样,便讽刺地笑了笑,道:“横竖放在我那头也是白费了,年年都用不完的,便送来给妹妹吃。”
江苒点了点头,十分捧场地说:“嗯,表姐房里的丫鬟数量不太多,像我如今这些丫鬟们数量太多,这燕窝就有些不够了,表姐可真真是雪中送炭来着。”
蒋蓠:“……你给丫鬟们吃燕窝?”
价值千金的东西,你给丫鬟吃?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是这么装的!
蒋蓠憋了半晌,才要嘲讽两句江苒装蒜,便见三七捧着碗,吃着燕窝进来了。
三七笑嘻嘻地给蒋蓠见礼,说:“表姑娘也来送燕窝呀?我们这头人多,您尽管送,我们都能吃完的。”
“嗯,”江苒配合地点了点头,又十分诚恳地问,“表姐还要送什么吗?”
蒋蓠一愣,下意识警惕起来,只道:“没了。”
“那就请回吧,”江苒往后懒懒一躺,无病呻吟了两句,“唉,我最近身上不太爽利,若不是表姐非要来,我是不见人的,唯恐给你们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蒋蓠:“……”
蒋蓠有备而来,结果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送了东西之后,明明憋了一肚子的话没能说出口,便被三七请出了院子。
江苒叫丫鬟们清点着礼品,发现自己又发了一笔小财,美滋滋地打起算盘,“她什么时候再来啊,我最近就靠这个攒私房钱呢,我想买一匹殿下的照夜白那样的好马,你说要多少钱?”
三七迟疑道:“她还真会送吗?”
“当然啊,”江苒信誓旦旦地道,“你等着吧,在回京之前,她不管是显摆还是讨好,都要送我东西的,咱们就靠这个发一笔横财。”
她笑眯眯地捧着脸,拉长了声音,“毕竟有人是,做贼心虚嘛~”
第33章
是日, 天朗气清,一反来时的低调肃静,裴云起用回皇太子仪仗, 班师回朝。
江苒自打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便没有再主动寻他, 这日在院子前等着众人搬东西,却意外见到了他又出现了在了后院的芭蕉树下。
这会儿,眼见着马上便要出发, 他却施施然地躺在芭蕉树下的矮榻上, 她推开窗子,便看到芭蕉叶下, 年轻的储君安然入眠的模样。
清晨的阳光透过芭蕉叶, 倒映下碧绿幽深的阴影, 而他轻阖双目, 宽袍广袖, 眉目俊朗疏清, 瞧着一派清冷闲散模样, 不似人间有极盛权势的储君,倒像是卧眠在云层之中的仙人。
江苒怔了一怔, 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还是见清晨露重,他又穿得单薄, 便回身拿了披风, 轻手轻脚地靠近他, 想为他盖上。
离得近了, 她才发现他这些时日或是有些疲倦,眼下有淡淡青黑, 面部的线条即便是在睡着的时候,也依旧并不放松。
她俯身瞧得正起劲,裴云起却忽然睁眼。她这会儿正弯着腰,同他乍一对上,到有些惊讶,只能尴尬地冲他扬一扬披风,“……殿下,早上好?”
裴云起抬手揉一揉眉心,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他像是还有些疲倦,睫毛漆黑,微微抬起眼来,“我原是打算等着你的,昨夜不曾睡好,便乏了些。”
江苒拿披风的手一顿,仍然是捏着披风的两角给他盖上了,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殿下且歇着,再睡会儿罢,横竖天色还早,不急着上路的。”
裴云起不由莞尔,只是瞧着她,“我自然不是来这儿睡觉的。”
她想了想,便在他身边坐下来,没个正形地屈起一条腿,往后仰起脸,由着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自己的脸上,“那殿下来寻我什么事儿?”
裴云起看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倒觉得自己白来一趟,“同你的大哥哥相处如何?他性子略有些闷,平日在外人跟前能说会道,你另外两个哥哥最是怕他。”
江苒吃惊地道:“大哥哥那么温柔,为什么要怕他?”
她这当真是下意识的反应,盖因江锦在她跟前,用温文尔雅都甚至不足以概括其温柔,简直是有求必应,江苒只觉得活了两辈子,没见过比江锦更温柔妥帖的青年了。
裴云起将她的惊讶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半晌只淡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江苒还是好奇,“所以为什么怕他?”
裴云起不太好在她跟前说好友的坏话,因此就只好含蓄地道:“毕竟长兄如父。”
江家另外那两位郎君,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宰相夫妇对孩子一贯是放养,要不是有江锦在,江洌江熠指不定长得有多歪。
江苒认真想了想,“啊”了一声,十分惊讶地道:“难道另外两个哥哥,都是大哥哥唱着摇篮曲,哄睡长大的?”
这句话里头信息量太大,裴云起听了,怔了一会儿。
……太子殿下着实不太能把他那位成竹在胸的谋臣兼好友和唱摇篮曲这种荒谬的事情联系到一块儿去。
可是眼前的江苒眼睛亮亮的,像是满身心都写着对江锦的信任与依赖,他便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自然,这两兄妹的关系看起来当真融洽,好像不需要他操心。
他便道:“既然如此,马上便要回京了,你若收拾的差不多,便上车去罢。”
江苒在矮榻上,忽然笑嘻嘻地倾过身子去,靠近了他一点点,“殿下来我这里,就是为了问我好不好吗?”
江四娘子无疑是生得极美的,旁人若自知美丽,难免多出讨人厌的娇气,可在她这里,她眼睫扑闪扑闪的,分明艳丽,又有几分不自知的稚气可爱,极端的矛盾之下,总能不自觉地吸引着旁人。
裴云起在她潋滟的眸光下,抬起一根手指,面无表情地将她推得远了一些。
他用手指抵着江苒的额头,只道:“坐端正些。”
江苒被他推远了,无奈地道:“殿下,你比我哥哥管得还要宽。”
“你毕竟叫我一声哥哥,”裴云起轻轻笑了笑,便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出这笑容里头的纵容来,“我自然还是要管的。”
她撇了撇嘴,倒是十分听话,规规矩矩地坐好,把手放到膝盖上,端正地坐着,“那太子哥哥,我能冒昧地问一问骂,您大驾光临,难道是为了来我这儿听我说我哥哥的坏话么?”
他道:“自然不是。”
江苒恍然,眨一眨眼,“哦~那就是为了听我说蒋蓠的坏话啦!”
她这些时日同蒋蓠起了些龃龉,然而两人的矛盾鲜少摆到台面上,江苒又不愿意叫兄长繁忙之下为这些琐碎之事操心,所以一贯是不同江锦去说的。
毕竟,她在江锦跟前,至今也还维持着一个温柔良善善解人意的乖巧人设。
可她在裴云起跟前向来是懒得装蒜的,如今张嘴一说,便又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混不吝模样,裴云起轻轻挑眉,才道:“愿闻其详。”
江苒讽刺地笑了笑,只道:“我见过有人机关算计,只为了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人,她倒也不算多么出挑,且先前她在相府长大,多少同我的家人们有些情谊,我倒也不急着同她呛声。”
裴云起心道:说到底,她还是在意极了那些素未谋面的家人。
他自己便是这样的人,当今帝后只觉亏欠于他,对他百依百顺,他这个太子的地位之尊崇,远非一般储君能比拟,他本人对这样的虚名并不在意,可为了父母的一片苦心,也不得不忍耐着自己的情绪。
裴云起时常觉得自己是被尘网束缚住的一只鸟儿,他对官场倾轧并不感兴趣,对拯救天下苍生也未必有意,甚至连寻常人眼里的寻欢作乐,他也对其兴致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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