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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明珠 (喵晓镜)


  裴云起将狼毫笔拿起来,缓慢而仔细地批阅着眼前的公文,闻言淡淡反问,“孤行为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诘问?”
  蒋蓠白了脸,正要辩解,便见他忽地抬起眼,冲着自己看了过来。
  那双眼依旧清冷彻骨,看得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咬着唇,不情愿地低下了头,“是臣女冒犯了。”
  裴云起低下头,继续批改公文,吝啬于再给她一个眼神,“下去吧。此后若无传召,不必再来。”
  蒋蓠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放到数九寒天的冷水里滚了一滚,冷得不像样,她忍着眼泪,往外走去。
  心里却更恨那江四娘了。


第21章
  刺史府花宴上的事情,江司马还没到家,便一五一十听了个明白。
  他虽然羞恼于江云的丢人现眼,可更高兴于江苒在花宴上大出风头,甚至得了江锦赠花!
  在江司马看来,江苒也好,江云也罢,她们都是他的女儿,养她们这么多年,便是期盼着她们有一日能成为他官场上的助力,让他更上一层楼,这是她们最重要的价值所在。
  除此之外,什么乖巧听话,都不过是附加的价值,有自然好,没有,也不那么打紧。
  因此在江云哭到他跟前来的时候,江司马对于这个不成器的女儿,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酷,“真真是荒谬,你平日再如何胡闹,我也念着你不在我身边长大,总归是纵着你,如今看来,反倒是害了你了!你竟帮着一个外人构陷你姐姐,险些坏了大事,真真主次不分!”
  殷氏为江云求情,却一样被叱责了教女无方。接下来连着数日,江司马都宿在书房中,将殷氏江云二人冷落了个彻底。
  江云更是因着当日之事,被江司马罚跪了数日祠堂,每日卯时起跪,一直到月上三竿,才许她回房休息。
  江云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才第一天,便在祠堂里昏了过去,江司马命人医治了她后,却执意如故,足要她跪足七天。
  江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并未劝说江司马什么,却也并未到殷氏跟前落井下石。
  反倒是殷氏求到了她跟前。
  如今已然入夏,蝉鸣喧闹,又是热浪袭涌,她的屋内早早用起了冰山,侍女隔着帘子打扇,将道道凉风送到屋中。
  杜若将醒在水缸中一夜的一捧睡莲取来,江苒正用花剪修剪着花枝,便听人说殷氏来见。
  她面上笑意凝滞了一瞬,手中睡莲根茎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旋即转身将东西都交给了杜若,“请进来吧。”
  杜若迟疑道:“娘子,殷姨娘来此,定是为了五娘子求情,您为何要见她?”
  江云受罚,江苒院子里头的下人们都颇为扬眉吐气,此时见了殷氏,愈发有些不齿,若非江苒开口,下人们都准备好将人给搪塞过去,不让她进院门呢。
  江苒随手扯了张帕子擦手,闻言似笑非笑,并不说话。
  等殷氏到了她跟前,便见她侧坐对着自己,屋内众人并未退下,却是各司其职,无一人敢多生口舌。江苒请她喝茶,倒也不装模作样,直言不讳,“殷姨娘这是来寻我为五娘子说情的?”
  殷氏不意她这般直言不讳,面上笑容僵了僵,旋即便深深地拜下去,“四娘子大人有大量,云儿到底是你妹妹,江家上下,打断骨头连着筋……”
  江苒柳眉微挑,她有一双漂亮的杏核眼儿,眼角微微上挑,不笑时冷若冰霜,笑时却艳若桃李,此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整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都写着嘲讽。
  她看着眼前哀求的殷氏,心里想的却是上辈子的事儿。
  两边的确一贯都势同水火,可如殷氏所言,同是江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和江云,不也照样将她逼到了绝路上?
  如今还只不过是罚跪呢。
  上辈子,她们将她害得,可远比江云如今要惨多了。
  江苒轻轻放了茶盏,却是弯起眼笑了一笑,道:“知道了,我这便去瞧瞧五妹妹,姨娘且放心。”
  殷氏本要赌誓说些将来必定好生管教江云之类的话,却叫江苒这痛快的一句给堵在了喉咙里,她面露不安,只觉得江苒答应的这样快,必定是不安好心。
  江苒本都站起身了,见她迟疑,便挑了挑眉,作势又要坐回去,“怎么,你不乐意呀?”
  殷氏忙道:“妾并无此意!”
  江苒笑了一声,见外头太阳着实烈,便叫人打着伞,自去祠堂里头了。
  祠堂阴冷,如今烈日高照,里头倒也不算闷热,然而江苒一路行来,还是出了身微汗,好在她未施脂粉,倒也不见狼狈。
  看守祠堂的婆子小厮们也都是人精,知道如今四娘子风头正盛,不敢来触她的霉头,见江苒将众人都留在外头,只自个儿长驱直入,便连阻拦的模样都懒得装出来。
  江苒走到祖宗牌位前,便见江云直挺挺地跪着,她刻意放轻了脚步,直到走到江云背后,她才听见动静,原以为是江司马或是殷氏,满心委屈地转过头来,不期然对上江苒的视线,不由僵了僵。
  江苒微微笑,“五妹妹。”
  江云毛骨悚然,心知她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然而她罚跪了这么多日,一时竟没有力气同她争辩。她哑声说,“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江苒道:“惺惺作态是你的专长,我觉得我学得还不够些,还需要修炼。”
  江云今儿跪了半日滴水未进,闻言几乎气得要晕厥过去,她死死地盯着江苒,眼里的红血丝瞧着狰狞又可怖,哪里还有半分先头柔婉美丽的江家五娘子的样子。
  然而,很快,她便收起了面上的神色,咬着嘴唇,面上流下两行眼泪,哭泣道:“当日嫉妒你,是我不对,可你分明知道,那并非我的错,是蒋蓠她有意耍你,为什么到最后都成了我的错处?”
  江苒在她跟前蹲下来。
  “嘘,别哭了,”她竖起一根手指,轻声说,“你当时拿蒋蓠当刀使,想叫我难堪,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咱们都是江家的姑娘,你以为我丢人了,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江云面色惨白,“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因为我乐得看你不高兴,”江苒直白地说,“你气死了,我就笑死了。”
  江云:“……”
  她时常觉得江苒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
  你要说她没有脑子吧,她一哭二闹委屈柔弱的模样信手拈来,功底深厚;你要说她心机深沉吧,她有时候连面子功夫都不做,说要搞谁就搞谁,十分鲁莽。
  江云不甚聪明的脑子在这一刻忽然清醒过来,她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对上江苒,已然没有了先时的优势,除了服软没有旁的法子。
  江苒先时不来,偏今日来了,想是姨娘求她来的,她不能辜负了姨娘的一片苦心。
  “先时是我错了,”江云想通了后,便说,“四姐姐大人大量,如今既然愿意来看我,便请你再发发善心,替我向父亲求情。”
  江苒当然不是想不通了,才来寻江云给自己添堵的。
  她十分在意当时偷听到的,关于裴云起所说的那账本之事,然而到江司马处旁敲侧击数回,都只是被勒令不许再管此事。
  眼见得离上辈子的惨案越来越近,她难免心生焦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江云是重要人物,没她闹幺蛾子,江苒还未必能寻出事情真相。
  这样一来,就不能继续关着江云了,务必要把她恰如其分地拿出来遛一遛,推动一下进展。
  她心中隐隐有些揣测,若是再不快些用江云上辈子的法子把自己摘出去,只怕江家倾覆之日便在近前。
  如今这算是一步险棋,然而她手中捏着江锦的玉佩,算是一样凭仗,险些便险些。她脱身出去,江家才能得以留存。
  对着江云低声下气的恳求,她十分有技巧地微微停顿了片刻,才勉为其难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若为你求情,你可保证之后不再作妖?那蒋蓠只怕还惦记着我,你若同她来个里应外合,姐姐我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对方心里成为了一个工具人,忙道:“先头是我不懂事,往后便不会了。”
  江苒微笑,说:“你这话,我记下了,你且发个誓给我听。”
  江云一怔,旋即并指发誓,道:“……我日后必定处处以姐姐为先,若再生算计之心,便叫我不得好死。”
  江苒依言,果然十分爽快,到江司马那头替她求了个请。先头江威关押江云原是做给江苒看了,如今见她消气,兼之接下来蒋蓠又要在烟雨台设宴,江家有个女儿去倒也不好,便松口了。
  江苒脚步轻快地走回院中,一名丫鬟见她神情松快,倒有些惊讶,笑眯眯地道:“娘子怎么还给五娘子求情,就不怕她再使坏么?”
  江苒看了她一眼,认出是新来的丫鬟三七,便笑了笑,倒是停下步子,十分有耐心地同她解释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三七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她走了,才慢慢收敛了面上神情,见周边无人看管,才一闪身,朝着外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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