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她衣食不缺,又有爱人相伴,讲述曾经经历过的苦日子时,只觉得今是昨非。
“那时我爹已娶了后娘,我在家里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每次吃不饱的时候就守在街道两边,盯着来往的马车,只待马车里的贵人丢出什么吃食出来让我饱饱肚子。先才看见那群小孩蹲在那儿,就像看到曾经的我一样。”
陆问行听后,也回忆道:“诶,你别说,当年我没进宫前,也在宫外流浪过一段时间,像你刚才说的在街口蹲吃的日子我也经历过。”
若不是赵如意先提起,这等子丑事陆问行怕是要藏着掖着一辈子。
赵如意起初只想给他解释,让他别多想。没想到他们竟然都经历过这些,只觉得他们之前遥不可及的同年一下子拉近不少。
是以,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还告诉陆小四当初她因这些吃食和那些小孩发生的摩擦。
“...有一回,我运气好的很,轿中的贵人丢给我一只未吃完的烧鸡,当时我爹厌恶我厌恶的厉害,我想着要是能把这东西带回家打打牙祭,我爹就能对我好几分颜色。”
陆问行听到她说的这事,有些沉钝的记忆慢慢从脑海里苏醒。
“可惜,你猜怎么着?那年南方遭了洪水,京城里蹿进来不少小叫花,我捧着那烧鸡还没回家呢,就被一个心狠手辣的小叫花把东西给截了过去。”
哪怕是现在,赵如意想起来仍有怨言,她朝陆小四比划:“就比我矮半个头的个子,却一身狠劲儿。从墙头那边朝我冲过来,把东西抢走后,就死命地往嘴里塞,才瞬息的功夫,就给我剩了一堆鸡骨头!”
陆问行越听,越觉得头皮发硬,甚至不敢去正视赵如意。
当年南方洪水,他爹娘都遇难,他同乡里的人一同北上讨生活,因为没有亲人庇护,他成日饥一顿饱一顿。到了京城后,为了银钱,乡里的人准备把他这种孤儿卖到宫里去做太监。陆问行知道后,趁他们不注意便逃了出来。
路上又累又饿,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饿死的时候,碰到一个领着烧鸡回家的小女孩。陆问行当时用尽全身的气力从小女孩手里夺食,这么多年过去了,陆问行依然记得她看着地上的鸡骨头嚎啕大哭的模样。
口里好像也是说的是,她想用这烧鸡讨她爹欢心。当时陆问行听见她哭,内心没半点起伏都没有。他人都快饿死了,哪里还能施舍旁人半点慈悲。
如今和赵如意这么一对,那年,他打劫的那个小女孩...好像就是赵如意。
这个认知,让陆问行瞬间坐立不安,让他更心慌的是,赵如意接下来说道:“这些年,明知道是痴人说梦,我仍会想,当年若是我把那烧鸡带回去后,我爹会不会觉得我并不是个只会消耗粮食的废物,甚至还会打消卖我的念头?但很快我也会明白过来,我爹想卖我心思早就有了,最后不论我有用与否,同他的想法都不冲突。”
赵如意叹了口气,却惊觉身边的陆小四呼吸微微急促,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的劲儿也变得有些大,让她觉得有些疼了。
赵如意刚想抱怨两句,就被陆小四整个狠狠地抱住。
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又怎么了。
可陆问行却觉得自己从未这般怕过。曾经那么多年,为数几次他在脑海里回想到那个女孩盯着满地的鸡骨头大哭的时候,他总会嗤笑她太蠢太笨,物竞天择,她既然守不住自己的食物,就别怪别人不客气。
可如今他猛然发现那女孩儿是赵如意,就觉得愧疚。
他不知道那只烧鸡,对她那么重要,甚至还有可能改变她的命运。
他从前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如今回忆苦涩地就如同被愧疚慢慢磨利的钝刀,他只要看赵如意一眼,就会觉得惶恐和害怕。
更可悲的是,他还不敢跟赵如意把一切给说出来。
他有些怕,哪怕此去经年,他仍是怕赵如意在心里会责怪他。
所以,他只能牢牢地抱住她,甚至还有些发疯的去撕咬她的耳廓。
知道不对,可痛疼和鲜血,却能让他沉钝和惊慌的灵魂慢慢归位回到□□原有的位置。
赵如意被他咬的有些疼,她觉得按照陆小四这股疯劲儿,定然是给她咬出血了。
她伸手,想去摸摸,五指却又被他握得紧紧地。
然后自己整个人被他翻过来,带着鲜血的铁锈味长驱直入地深入她口腔深处,浓郁得她几乎窒息。
好久,又仿佛是一瞬。
陆小四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眼眸却黏在地上,他沉默了半晌,才道:“赵如意,我以后会对你好。”
他声音轻轻地,语气重一点儿好像就会砸碎他的心脏。
赵如意有些懵。
这陆小四又怎么了?他如今已然对她够好了,要星星给摘月亮的。再这么下去,赵如意就怕当时候她想当女皇,陆小四也会为非作歹,陪她疯到底。
好在这种奇怪的氛围没持续多久,张耀宗秘密控制府中所有的仆从后,又将陈好生给绑了过来。
被捆得像只年猪的陈好生委实称不上好看,他发黄的眼白四处乱瞄,见屋内外铜墙铁壁,着实出逃不了后,才“蹬蹬蹬”地给陆问行磕头:
“陆公公,陆大官人,求你给小人留条活路,这汝南群里的事儿同小人都无关——都是汝南王,是他非逼小人这么做的!”
陆问行面色沉凉地坐在八仙椅上没说话,陈好生见张耀宗的刀刃泛出银白的光,当下吓得尿了裤子,把什么底都抖了出来:
“陆公公我什么都说——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还有,前些日子有人给王爷传信,说您夫人素有贤内助的美名,便让人想法子来离间你们,故而让人故意迷晕了令夫人,再把她和一个花楼里的女票客一道丢在床上!”
若说刚才陆问行还能维持表面风度,听了这话后,整个人的戾气都抑制不住,他抄起手跟前的滚烫的茶盏,“砰”地一声砸到陈好生脸上,语气森寒:“那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47章 崔是(大修)
先才还知无不尽的陈好生突然猛然闭嘴, 不论张耀宗如何威逼利诱、严刑逼供,他都不再吐一个字儿。
他一向猪油蒙心,然而这会儿却难得机灵了一回。
瞧着陆公公对他夫人如此上心, 便知他对此事何等的震怒。陈好生自然也明白,若此时他把人交出来, 之后等着他的便是一条黄泉路。
所以他愣是在酷刑中忍了下来。
可即便他三缄其口,陆问行也能猜到八分。这整个宫里同他有仇的能有几个?处心积虑挑拨离间他和赵如意之间关系的,除了杨铭宇那厮还能有谁?
见陈好生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念想到杨铭宇那厮故意勾结汝南王离间他和赵如意, 陆问行心中的戾气便横生,之后也懒得再同他扯皮拉筋,直接让张耀宗将这肥猪剥皮点天灯。
饶是张耀宗在昭狱里行过那么多次刑, 也被.干爹残戾的手段吓的心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自上回干娘被下迷药掳走后,干爹的心性便变了不少,从前谁惹怒了他,他虽记仇,但鲜少让人见血, 顶多阴阳怪气、怼的人下不了台面。如今却暴戾嗜血,宛如一个披着人皮的修罗爬上人间。
张耀宗看着干爹的背影叹了口气, 干爹越变越没有人味儿,也不知干娘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等陆问行回屋的时候,赵如意就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鲜血味。
陆问行沉默不语,连饮三杯茶水, 整个人才平静下来。
不得不说,杨铭宇先才那计谋当真是险恶,若不是自己深爱着赵如意, 或是她一向包容自己的小心眼,就凭当时他们之间的猜忌,就能让他们彼此之间变成怨偶。
陆问行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发抖,他有些后怕,还好当时不论怎么,他都忍了下来,没有朝赵如意大闹特闹,不然万一赵如意心里有了嫌隙,真不要他了怎么办?
赵如意发现陆小四脸色发抖,面如金纸,整个人有些虚脱,她将手背贴在他额上,只觉得冷岑岑的,仿佛从水里刚捞起来。
突来的温度接触在他皮肤上,陆问行醒过神,没有焦距的眼眸有些神经质地盯着赵如意,眼睫好半晌都没动一下。
他这种模样,倒让赵如意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琥珀里困住的小虫。
虽然栩栩如生,每根毛发都能清晰可见,可双目盯着瞧的时候,只觉得死气沉沉,美丽、精致地如同瓷器的外表,内里的灵魂却早已腐朽枯萎。
就像现在的陆小四,看着自己,却只剩下一副壳子,他的灵魂、他的思维都不知去往何方。
赵如意不由有些心慌,推了推他:“陆小四,你怎么了?别吓我好不好?”
半晌,陆问行才眨了眨眼睫,迷离、模糊的世界里赵如意的身影逐渐清晰。
他抬手,握住赵如意的手,冰冷黏腻的指细细摩挲她腕间的内表皮。
脆弱、白腻的皮肉下,脉搏一跳一顿,仿佛在切实地告诉陆问行,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他并没有发疯做出丝毫错事把她给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