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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队浩浩荡荡地从宫门出发,张耀宗骑着高头大马跟在马车后。昨夜里干爹回来后,脸色阴沉地仿佛要杀人一般,他坐在床榻死死盯着干娘将近半刻钟的功夫,才起身让张耀宗去查昨天那花楼里和干娘在一个屋子里待过的男人。
张耀宗一听到这事,就头皮发麻。干爹的心性,他最是知晓。有些事一旦他认定后,心里便梗了根刺,继而弓杯蛇影,草木皆兵,不从寻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找到自己想看到的消息,则绝对不会罢休。
他知道,干爹虽然在外人面前十分自负、嚣张、肆意妄为,实则内里对身边人的评价和态度极其的敏感。
大概宫里的太监向来如此,极度的自负傲慢的面具下,都是极度自卑、被褪过一层血肉的灵魂。
张耀宗想提醒一下干娘,让她去同干爹好好说说,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干爹要求三缄其口,谁问都不能说。
如此,张耀宗看着干娘如今还和干爹甜蜜的说话玩乐,内里却替她揪起了心。干爹向来就是个别扭性子,什么事当场说、难当场发,也就算了;可若他一直忍着,便是要等到他忍不了的时候,把自己受过的委屈尽数宣泄出来。
到那时,干娘怕是又要难过了。
赵如意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她刚开始看着陆小四发呆愣神的时候,会想他会不会发现她昨天把那人藏了起来,可看着他说笑玩乐同往日没什么不同,便放下行心来。
去汝南的路上,马车行驶的速度不快,可以看到沿途漂亮的风景。时维八月,草木旺盛,溪流涓涓,途中盛开的野蔷薇被赵如意掐了带回车内,若是碰上风景秀丽的地方,还能让陆小四停了马车,下来同含桃一起踩水摸鱼。
的确好玩的紧。
陆问行一路上虽然一直笑着,可总是觉得心口闷,他站在河边负手而立,张耀宗站在他身后。
陆问行看着沐浴着夕阳、笑的快活同含桃一起浇水取乐的赵如意,头一次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因爱故生怖,因怖故生忧。约莫是太过喜欢,所以便太过重视,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她对自己生出一丝半点的嫌弃亦或是胆大妄为的弃他而去。
张耀宗看着干爹心情郁结,忍不住开口:“干爹介意,为什么不直接问?干娘既然对干爹有所隐瞒,会不会也是惶怕干爹多想?”
陆问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的倒是容易,如果我这样问了,感觉是不是我一点儿都不相信她,到那时她多想又怎么办?”
他说的也是,事情陷入僵局,张耀宗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赵如意玩了一会儿水之后,便同含桃一并上岸。
含桃欲上岸时,看到陆问行站在岸边,弯翘起的嘴角一下撇了下来。
天知道,上回她同陆吉祥把娘娘弄丢后,陆公公的脸色有多难看,若不是惦记着自己同娘娘关系好,含桃敢保证,陆公公上回绝对想把张耀宗腰间的刀抽出来把她和陆吉祥捅一个对穿。
如今看到陆阎王阴恻恻地站在岸边,含桃恨不得一头扎进溪流里,再也不起来。
看到他们二人的氛围有些奇怪,赵如意拽着陆小四的手上岸,把他们来回打量:“你们这是怎么了?含桃看见你怎么像耗子见着猫一样?”
陆问行冷哼一声没说话,含桃瘪着嘴说:“娘娘,你看错了叭,我含桃孝敬陆公公还差不多,怎么会、会怕他呢?”
赵如意一愣,准备回头问含桃这丫头和陆吉祥的事儿是挑明了啊?可她还没开口说话,就被陆小四拉到了马车上。
刚上车,就被她拽着换衣服:“裙角都湿透了,待会儿夜里凉,风一吹当心伤寒。”
仍是一张冷冰冰谁都欠他八百万的脸,话里的关心却做不了假。等赵如意把衣服换好了,仆从已备好了晚膳。
马车就这么大的地方,赵如意要换衣服自然避不开陆问行,可他刚才故意坐在窗角,虽然如正人君子一般没去看,可听到她那边窸窣作响,仍免不了心猿意马。
是以,等到车厢内点燃烛火的时候,赵如意便发现陆小四整张脸都红的厉害。刚要去戳戳逗弄他,谁知陆小四的脸色再看到桌上的膳食后,一下变得很难看。
他愤怒地掀开车帘,强压着怒火:“今日的晚膳是哪个不长脑袋的给备的?”
赵如意闻言,看向桌案上。只见上面除了一些寻常吃食外,还备有一条满腹鱼籽的烤鱼还有几个鲜艳通红的石榴。
哪怕她再愚笨也知道,这两样都是象征着多子多福的好兆头。可她一个打算跟着太监过一辈子的女人,让她多子...这不是摆明了让她给陆小四戴绿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杨铭宇微笑:陆公公,祝你不孕不育,子孙满堂。哦,忘了,你本来就不不孕不育来着。
陆问行:淦!
第42章 安抚(捉虫)
陆问行一直竭力憋着火气在看到那鱼肚里的鱼籽和石榴时, 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日日提心吊胆,守护着来之艰难的幸福,本来就行走在悬崖峭壁, 靠着刀口甜蜜来欢度余日。可是呢,有的人却看不得他好。
知他满心满眼地把赵如意当宝贝疙瘩疼, 故意把这些碍人眼的东西往他跟前递?
真当他没半点儿脾气?
车厢外,仆从们正卸车饮马,见陆公公阴沉着一张俊脸,刀光剑影的眸子从他们身上掠过, 手里紧握着马鞭:“今日的晚膳是谁准备的?”
众人面面相觑,见他面色不善,忙从善如流地跪在地上, 支支吾吾你推我掩。张耀宗刚从溪边回来, 远远地就见干爹铁青一张脸,还没说话,便见他“啪”的一声扬鞭:“不说是吧,张耀宗给咱家把昭狱逼宫人的手段亮出来把这群狗奴才的身子骨给咱家一片片绞干净,咱家就不信!今晚捉不到这人!”
张耀宗一凛, 站定未动。干爹不是个爱折腾仆从的人,如此盛怒迁怒, 必然事出有因,他刚张口,还未问,就见干爹冷测测的眼睛瞟到他:“怎么, 咱家也请不动你了是吗?”
张耀宗知道干爹怒极攻心,又怎是那种顶风作案的人?忙的叫了侍卫,把那些杂役一个个绑起来。暗夜沉沉, 夏风燥热,陆问行就坐在那儿闭目养神,直到张耀宗在那群人之中把贼人揪了出来,他才睁眼。
那人是个专管杂物的小仆役,生的一张忠厚老实的脸,此时被鞭打的浑身血肉破烂,见陆问行来了,昂头,抬眼,一口血唾沫呸到他鞋边:“阉狗!你也配享有女人的真心?像你这样的人既不能给人寻常女子闺房之乐,又不能留人一子半女,一个女人岂能压制天性跟了你?可怜你掩耳盗铃却当这场黄粱美梦是真的?当真是可怜、可笑!”
“大胆!”张耀宗额角青筋直跳,微侧脸,回头去看干爹的表情。
陆问行在影戳的火把灯亮下,有些看不清神色,可张耀宗却蹭着脚尖慢慢往后挪,他总觉得干爹如今已经到了盛怒的边缘,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动作,一双堪称沉重的眸子一直落在那人身上,很久很久,直到张耀宗分了心神。
忽听他道:“你说的没错。”
那人一愕,抬头,唯见那张比好女还要秀丽的脸上漾着一种奇异的神色:“张耀宗,如此的可怜、可笑之人,少了他一人岂不是憾事!给咱家给他阉了!”
“陆问行!陆狗!你不是人!”
他面目红炙、气息腾腾,却吓得两股颤颤瞪大双眼,黄尿的膻味从裤脚边传来。
可陆问行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欲上马车,又停下,对张耀宗道:“把他拉远点儿,免得惊扰了你干娘!”
自从陆小四下马车后,赵如意的心就惴惴不安着,可马车四闭,又被侍卫拉到旁处,一时之间也不知陆小四小马车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马车里的油灯炸了一下,赵如意醒神,只见陆小四掀开车帘后,用手绢漫不经心擦了下,丢到一旁,这才把目光落在只盛有寻常小菜的小几上:“怎么不吃?冷了待会儿当了凉了肚子。”
他坐下,赵如意忙的去摸他的手。
明明是盛夏,却冷得惊人。陡然触及到她手侧细腻的肌肤,陆问行是强忍了心里的惶恐和疯癫,才没有死死地拽过来将其握紧。
赵如意觉得陆小四的状态很不对,他们手背相接,他却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猛然缩回去,避她如同蛇蝎。
她挪过去,陆问行低着脑袋,仿佛还能闻到自己身上血锈味,怕她察觉不喜,往后掖了掖,可她又挪近,一双柔荑摸了摸他额头:
“陆小四,你刚刚...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他想也不想,矢口否认,五觉六感、所有的神思却集中在自己额头的那只手上。想握着,握着,竟生出一种想把它砍掉,珍藏起来的冲动。
不过,很快他就把心中的异动给压制下来,微抬眼睫,声音和缓:“如意,我没事。”
两根手指滑触碰到她手上肌肤,心中的躁动慢慢地、停歇下来。
赵如意咬牙,刚才的事情却是尴尬,可是她想跟陆小四把话说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