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依稀在眼前,赵如意把前因后果全然说出来后,周月娥愣在原地。
她恨了先帝、也怨了先帝一辈子,哪知道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陆问行跪在地上,看着赵如意温柔地挽了挽耳畔的碎发:“先帝知道你不爱搭理俗物,也不愿你淌这一池浑水,我在后宫里越跋扈、越嚣张,恨我的、讨厌我的人越多,你和皇上就越安全。先皇和你保持距离,不是对你腻烦,而是想借此保护你们。既是如此,先皇还是觉得这辈子对你不起,你看临终前,他生怕我碍了你的眼,把我打发的远远地。”
“不!你在骗我!”周月娥积攒了多年的仇恨,在此时发现竟然全部是错的,她精神有些恍惚,目光无神地掠过身边的浮光掠影:“赵如意,你到现在还在骗我,你以为哀家...”
“周月娥,有些事做不了假。你若不信,你可以让宫里的姑姑验一验,看我究竟是不是处子,这一切不都明了吗?”
她这话一落,陆问行也愣在原地。他一直以为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哄骗她的,谁知都是真的。
飘飘散散,虚虚软软,像是人一脚踩到了一场春.梦,牵着绕着都不允许他清醒过来。
萧图南沉默片刻,唤来李德正低声叮嘱。
周月娥一时情绪波动太大,被人扶着坐下。不一会儿,李德正便带了宫里谙熟此事的姑姑将赵如意引了出去。
陆问行望眼欲穿,此时此景,他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这些日子,他究竟做了什么?
让赵如意刷恭桶、故意用一些难听的话挤兑她,还带她去花楼学规矩。一切的一切都是基于她抛弃了他,所以他才报复折腾她。
而事实呢。她并不是真的抛弃了他,飞上高枝儿做了娘娘。那一日,他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她前脚刚和他断了联系,下一秒就有人让他去伺候太子。从前,他一直在想,这是他从前孝敬的那些干爹,终于发现了他是个人才,故而给了他一条康庄大道。
原来一切都是赵如意在后面帮他!而他呢,他都做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验身的姑姑便领着赵如意进屋回禀:“回太后、皇上的话,赵娘娘并未撒谎。”
水落石出,周月娥抚着额轻声哭泣,萧图南走过去,紧紧握住母后的手。
周月娥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儿啊,你爹骗得我好苦!我一直以为他喜新厌旧,到他快咽气,想牵我的手,没让他如愿。这辈子,原是我对不起他!”
“母后!”萧图南也没想到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他终于明白,为何父皇平日宠爱赵如意,最终却将她贬入冷宫;为何一向对苏贵妃和汝南王赏赐颇多,可等皇祖母薨逝、苏家倒台后,便以迅雷之势将他们逐出京城。
原来,他想把荆棘除尽的皇权交给他,让他安心地坐稳皇位。
陆问行松了口气,赵如意和先皇无关,那太后对她的憎恨也是误会,是不是,是不是能对他们二人从轻发落。
可惜,太后这些年的恨实在是太深了,常年恩怨一时也理不清。待整理自己的仪容后,她看着赵如意和陆问行,眼睛一眨不眨。
直看得他们二人背脊发毛,冷汗涔涔,毒蛇一般的信子开了口:“赵如意,陆问行,你们以为到了如今,哀家还愿意让你们二人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可凭什么,哀家和先皇都阴阳相隔,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什么脸面想幸福生活?”
“李德正!”
“太后娘娘!”从她叫他的时刻起,李德正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让卫蓉把哀家宫里的诸葛壶拿来,给他们各倒一杯,今儿他们二人只能有一个人能走出这凌波殿,哀家也想让剩下的那个人好好尝尝,和有情人阴阳相隔究竟是何种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马上就可以看到娘娘有多么爱公公啦~
第27章 问情
李德正愣在原地, 周月娥看向他:“怎么,连你如今也想背叛哀家?”
李德正连忙回神,跪下叩头:“太后娘娘, 奴才不敢对您起二心,奴才这就去安排。”
待周月娥把话刚说出口的时候, 陆问行就如同掉入冰窟里。他在宫闱中当值了这么久,怎么不知道诸葛壶能倒出两种酒,到时候他和赵如意一人饮一杯,谁也不知道哪杯有毒, 哪杯没毒,所有的运气都交由老天决定。
陆问行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太监, 若是死了就死了。可赵如意不同, 她是一个完整的女人,等他死后,若太后能大发慈悲,饶了她放她出宫,她还能成亲生子, 未来哪儿不比他好?
他想了又想,生出急智, 待会儿待李德正从诸葛壶倒出酒水后,他便把两杯都一饮而尽,只要他死了...赵如意就能留下一条命。
如此想罢,陆问行杂乱的心终于定了下来。死有什么怕的, 更何况又是为他做了这么的赵如意而死。他...他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之前幸福的日子实在太短了,他还未来得及反复咀嚼细看,便化成轻烟从手心里消散。
若能重来, 他一开始就不要对赵如意这样坏,他想好好待她,还有,他私库里的钥匙还没交给她呢。若她以后生活缺了银钱,谁来替她遮风挡雨?
陆问行想要操心的事情还有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奈何时间是这样的少,这样的短。
窗外的霞光终于收敛起最后一抹色彩,屋内暗沉下来,宫人点燃烛火,不知从哪儿的蛾子朝着油灯飞扑过来,渍染上油蜡,烧成一搓清灰。
门推开,屋外的人影投射在地上,拉得很长,陆问行看着李德正慢慢走进来,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放着诸葛壶,还未倒酒。
李德正看着他们二人,轻叹一口气:“陆公公、赵娘娘,二位请吧。”
陆问行颤抖地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却不妨赵如意突然把他冲过来,将他一撞,酒水尽数洒在地上。
“李公公,你还愣着做什么?在太后身边待了这么久,还不知道现在他们想让谁死吗?”
“赵如意!”陆问行怎不知道她的意思?“你别发疯,太后说了...”
“你会轻易绕过你的宿敌吗?就算你为我死了,她之后还是不会让我活。还不如...”
赵如意顿了一下,身影被烛火染成一种橙色,却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表情。
她歪了歪头,唇角勉力勾起一丝弧度:“倒不如我死了,大家就都清净了。”
周月娥这次没有反驳她,反而应和道:“你能看清,倒是最好!李德正,让人按住陆公公,如今他被这贪慕虚荣的女子给迷惑不浅,连谁是他主子,谁对他好都忘了。”
“赵如意...你别这样,你求求太后...她一向宅心仁厚...”
可赵如意已然端起了诸葛壶,倒下第一杯酒,咬着内唇肉,瞧了瞧灯盏里被烧成灰烬的飞蛾,打断他的话:
“陆小四,别这样,你我都知道这不大可能。”
单单这么一句话,被人押解跪在地上的陆问行就涌出了泪。他心底知道那不可能,可是,他还是抱着一种希望,万一呢,万一赵如意能活下来,那当真就是太好了。
赵如意端着酒杯,靠在自己的唇齿上,看着他:“陆小四,你还记得狸花猫公公和玳瑁小野猫的故事吗?不论怎样,只要是为狸花猫公公,小野猫都是自愿的。”
“如意...你别说了,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把鸩酒放下,好不好?”太过悲痛,陆问行的声音已然沙哑,他跪在地上,看着赵如意,背脊微微蜷缩,哭嚎的时候让人有一种他心肠俱裂的错觉。
赵如意闭着眼一饮而下,陆问行痛到极致,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口鼻里的残喘嘶叫,让李德正都悄悄侧开了脸。
赵如意睁眼,按下诸葛壶的另一个按钮,倒下第二杯,继续说道:“还有,陆小四,你听我,听我慢慢说。”
“我从来没有因为你是个太监而瞧不起你,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记着。你首先是个人,是个情感健全的人,其次才是个太监。陆小四...我先走一步,你记得,你不要太快跟别人对食,别像我爹一样,娘刚死,就迫不及待娶了新妇进门。你先给我让个两三年...好不好?还有...你要是死了的话,也不要同别人合葬,我会在奈何桥边一直等着你,要是发现你违背你誓言...”
赵如意说着说着,后知后觉地想,原来,我这样的爱陆小四啊。爱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从前我怎么会那么蠢,怎么会给自己洗脑,让自己以为银钱比他更重要呢?陆小四他啊,可是无价之宝啊。这么好,这样好的陆小四,她是怎么弄丢了呢?
可赵如意又想,若重来一辈子,她想必还会这么做吧。相爱容易,相守却难,更何况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面。她能够上机会让陆小四脱离困境,能让自己也过一段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想必也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做的聪明事吧。
思来想罢,终究是释然了。赵如意看着陆小四,露出她能做出的、最漂亮的笑容:“算了,陆小四,我这么的坏,你还是...还是忘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