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笑了笑,不再同她闹着,他捏了捏沈谣的小脸,起身准备弄些吃的,一脚甫才踏出门口就听见外面有清亮女声传来:“长公主请世子,世子妃入宫。”
他皱眉,这个时辰,姑姑的人?
*
半柱香功夫,他和沈谣略作收拾便乘上了入宫的马车。
顾宴不解,已经傍晚了,眼看着晚饭时分了,这个时辰入宫,难不成有宫宴?
沈谣坐在他对面,却是心里压抑的紧。
长公主在这个时候传唤,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她缓缓闭上眼,脑海里想起长公主曾说的要她与顾宴和离,如今,三日已到,今夜入宫应该就是这事。
她心里是犹豫的。
起初嫁给顾宴只是为了躲避威北王,不要走上入梦里一般惨死的结局。可随着日渐相处,她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顾宴,甚至她觉得这样的婚后生活很轻松恣意。
还是闺阁姑娘的时候,沈谣跟着大娘子见惯了汴京城里权贵人家的后院,小娘横行,婆母妯娌,若是命不好,便是自己的陪嫁都被得宠的妾室觊觎了去。
当家大娘子不好当,可顾宴的世子妃很好当。没那么繁琐,没有勾心斗角,就她们两个人,相互依偎着。
沈谣睁开眼睛,看了眼顾宴,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会愿意和自己和离么?
怀揣着忐忑的心思,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口。
顾宴踩着脚凳先下车,随后朝沈谣身手。
沈谣扶着他跳下来,落地时不稳顾宴还扶了扶她的腰,戏谑道:“都是世子妃了,怎么还这般顽皮。”
沈谣冲他笑了笑,没说什么,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里,两人一路牵着手顺着红墙慢慢走着。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的余晖笼罩着皇宫,宫墙上有开的正盛的榆树冒出枝丫,碧色的榆树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发上,肩上,香气幽微,淡淡的,很清新。
朝华宫,宫门开着,似是等候他们许久。
沈谣眼眸惶恐,顾宴觉察出她小手冰凉,捏了捏,安慰道:“别怕,姑姑很和善,且待我很好,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上次进宫她也出手搭救,想必对你印象是极好的。”
沈谣点头,后半句她没说啊,长公主要她们和离……
掌事宫女莺莺走近行礼,声音得体:“见过世子,世子妃。”
顾宴“嗯”了声,边往里走边问:“这么晚姑姑让我们进宫,何事?”
莺莺抬头看了眼沈谣,神色有些犹豫,她道:“世子,您进去便知了,殿下在等您。”
两人进了朝华宫的偏殿,就瞧见坐上的长公主面带笑意,还未等顾宴请安,长公主便冲里间喊了声:“雅儿,出来吧。”
在沈谣惊讶的目光下,偏殿里款款走出一清丽女子,衣裳是上好的云锦,面容姣好,十四五岁的样子,行走间弱柳扶风般袅娜。
她缓缓朝福宁长公主行礼:“给殿下请安。”
福宁殷红的双唇微微弯着,华美的护甲指向顾宴,笑道:“快见过你顾宴哥哥。”
话里话外,根本没带上沈谣。
林雅儿这才转身,目光落到顾宴身上划过一抹惊艳,紧接着小脸便染上了娇羞,她声音扭捏动听:“顾宴哥哥好。”
沈谣咬唇,顿时明白了长公主的用意,心中酸涩一片。
可哪想,顾宴一直没松开沈谣的手,反而是偏头问她:“手怎么这样凉?”
沈谣不自然扯了个笑容,想抽回手:“还好。”
顾宴不准,他另一手也覆过来,把沈谣的小手包在一起:“我给你捂会儿就好了。”
福宁见两人旁若无人,面上的笑意敛了许多,她冲莺莺使个眼色。
莺莺心领神会,急忙走上前介绍:“世子,这位是已故林元帅遗女,林雅儿。”
顾宴眼皮未掀一下,“哦”了声,牵着沈谣的手坐在一旁,看向福宁:“姑姑大晚上召见我和谣谣,想必席面准备好了吧?”
福宁见他不怎么理会雅儿,不禁蹙起了眉,但是想到今晚的安排,脸色还是缓和了些,她笑道:“当然了,都是你爱吃的菜。”
侍从很快就上好了菜。
沈谣坐在顾宴左边,怕失了规矩,她替顾宴布了一圈菜。
林雅儿坐在右边,她殷勤的盛了一碗酸辣汤递到顾宴跟前,娇俏道:“世子,您尝尝这个,酸辣开胃,小厨房炖了两个小时呢。”
顾宴睨了她眼,没出声,反倒是沈谣将那碗汤推了推:“林姑娘心思用错了地方,世子不爱酸的。”
林雅儿顿时撅起了嘴,她看都没看沈谣,指着顾宴碗里的醋溜豆芽,不依道:“哥哥,世子妃给你夹的也是酸的,你明明就吃了。”
顾宴冷笑:“她是我夫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福宁看不下去,不轻不重训斥:“阿宴,不得无礼。雅儿的母亲生前与我交好,这孩子无父无母的,你不能欺负她。”
顾宴反问:“姑姑,既不想让我欺负她,那为何把我们凑到一桌吃饭?”
福宁美眸一凝,她颇有深意的看了沈谣一眼:“这要问你的世子妃了,难道她没和你说么?”
顾宴无端烦躁:“说什么?”
沈谣放下筷子,脸色有些苍白,她张了张唇,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长公主这是要逼她主动与顾宴和离,当着她们的面,自己若说出口,顾宴必定震怒,与她龃龉,那么林雅儿便有了可趁之机。
沈谣想来想去,心里下了决断,换上一抹甜甜的笑:“沈谣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福宁面色一怔,好啊,好个沈谣!
论私心的话,她其实很喜欢这个姑娘,温柔小意,身上有股让人想沉溺其中的美好,可这样的人适合做宠妾,不适合做正妻。阿宴是她的心头肉,更是整个汴京城日后的倚重,如此宠爱一个女子,可不是好事儿。
林雅儿无父无母,没有母族依靠,日后成了太子妃乃至皇后也都可把控拿捏,更何况她一直倾心于她这个侄子,日后必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坏他。
福宁有心撮合,却不想沈谣如此不懂事。
林雅儿看向沈谣,声音柔弱:“姐姐,你怎么能这么顶撞长公主呢,她好歹也救过你的性命啊。我知道从今晚初见你就不喜欢我,可也不能把这气迁怒给殿下呀!都是雅儿不好,雅儿不该在殿下宫里小住,更不该惹得大家生气,雅儿走了便是。”
说完,她眼眶竟是蓄满了泪水,哭着跑了出去。
福宁见状,眼眉微抬,女儿家的小伎俩,不过这样也好。她装作担心,焦急道:“阿宴,你快去看看,雅儿第一次进宫不识路,若是走丢了可就糟了。”
顾宴给沈谣夹了口菜,事不关己道:“她死不死的,与我何干?”
福宁对着他这个喜怒无常的侄子早已习惯,可她平日纵着,世子妃这个正妻之位却不能由着他。当初官家执意许配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她就曾百般阻挠,如今,她不能坐视不管了。
福宁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再抬头时,眼中凤仪万千,仿佛不是寻常人家的姑母,而是曾经大名鼎鼎的兖国长公主。
她厉着声音较劲道:“你若不去,你的妻子日后会怎么样,她的母家沈氏一族会怎样,本宫就不敢保证了!”
顾宴拍桌而起,漆黑的眸渐渐沉了下来:“姑姑,你威胁我?”
福宁毫不示弱的同样站起来,凤眸涌着怒意:“你现在和官家闹掰了,你若开口他必定会帮你,可你不会开口,你不开口,就没办法奈我何。”
她淡漠的声音带着威胁:“还不快去!”
莺莺在一旁攥着手帕,担心死了,长公主的脾气整个汴京城皆知,当年还是五公主的时候活脱脱一个女纨绔,满汴京城没人不知她的诨名,偏偏世子的性子跟她如出一辙,出了名的倔,如今这俩人碰上了,可怎么收场啊。
她求救似的看向沈谣,如今只有世子妃能劝劝世子了。
沈谣担忧的看着顾宴,就在唇边的那句话却怎么的都说不出口。
对峙了半晌,顾宴转身拂袖离去,一瞬便消失在夜色里。
他走后,沈谣也借故出去透透气,长公主视她为眼中刺,坐在那儿,谁也吃不好。
夜凉如水,十步一宫灯,倒把月华衬托的暗淡些。她走出朝华宫,漫无目的散着步。
突然沈谣看见前边太掖湖前好像有人影,紧接着就听见“扑通”一声,溅起大片水花,沈谣疑心有人坠湖,急忙走上前去看。
湖水幽深,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瞧见一截名贵的袖口,随后那人便彻底沉了进去。
紧接着,远处巡值侍卫不知谁看看见了,提着刀迅速朝这边赶来。
沈谣沉浸在那人沉湖的心惊中,全然忘了她若不走,就会成了事发现场唯一可疑的人。千钧一发之际,树后闪过一道人影搂着沈谣一起滚下背坡,远离了侍卫。
沈谣心神恍惚,被那人搂在怀里,她惊惶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隽如水的眼眸。
这人一袭白衣,墨发散在身前,玉带如束,身形欣长,如画的眉眼有着让人移不开的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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