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她便转而用魏言对哑巴说道:“怀光说,我这样抬着头和你说话太累了,你得坐在椅子上听我说话。”
说着,她又道:“去吧,把那张椅子搬过来,自己坐好。”
拓跋子楚此时已没有了和赵灵微慢慢说这些的心思,因而他便在叹了口气后直接在女孩的面前单膝跪下,说道:“你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你得立刻就走。”
突然而至的沙哑声音让赵灵微愣住了。
至于仇怀光,她原先还因为眼前之人突然单膝跪下的动作而感觉心里舒坦了许多,却是因为哑巴突然又能说话了,而再次将刀抽出了那么几寸。
赵灵微:“你……不哑?”
拓跋子楚:“先前只是被烟熏到,说不了话。”
赵灵微的视线一点也没从对方的身上挪开。
又或者说,她一直都在看着对方的眼睛。
可她却也察觉到了仇怀光那里的动静,抬手止住了女将军的动作。
“你知道我是谁。”
这并不是一句带着疑问的话语,而只是陈述出了一个她所猜出的事实。
“是。”
赵灵微在这半天的时间里得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她都没法在得到这个简短的回答后很快就对眼前之人说些什么。
于是拓跋子楚反而说出了更令她感到惊骇的话语。
“魏国主在十二日之前便已身死。他的异母兄弟拓跋缺,杀之替之。”
原本,他的话说到这里便已经足够了。
可看着眼前那遭逢巨变的少女,决心在她面前隐藏身份的拓跋子楚还是接着说道:“太子子楚……活未见人,死未见尸,生死不知。”
第35章
“怎会这样的……”
那分明是一个她此生还从未见过的人。
但那人寄给她的只言片语, 以及那张黑色的鬼面具却是已经在她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迹。
赵灵微已经告诉自己, 那就是她要嫁的人了。
并且她也已经在心里描绘出了那人的样子。
是,嫁给那个“面容可怖, 好似鬼怪”的人,实乃时局所迫。
但那人却也是她自己选择的。
她既能对眼前的少年说出她要嫁的, 是一个绝世英雄,那便意味着……她对于太子子楚并非全无好感。
她钦佩那人。
她也会在某个时刻……觉得自己是能懂对方的。
这或许是因为, 他们都是出生尊贵, 却又遭遇了难以为外人道的困局的人。
同时, 他们也都在年龄尚小之时便以自己的方式, 拼尽全力去打破那份困顿。
她更是真心想要助那个人登上王位的。
即便她无法做到让对方心悦于她, 她也还是想这样做。
正是因为如此,骤然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赵灵微觉得自己的心都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仿佛此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不止是与她有着婚约的那人,还有她自己。
“怎会这样的……”
当她带着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疑惑,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收不住地往下落了一滴。
那滴泪水, 正好就落在了拓跋子楚的眼角, 让有着琉璃色眼睛的少年怔愣了。
赵灵微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连忙说出“抱歉”, 并要用衣袖替对方擦去那滴属于她的泪。
可单膝跪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却是低下头去, 也不知是不想看她, 还是不敢看她。
这一刻, 她终于问出了那个迟到了好多天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拓跋子楚沉默了好一会儿, 而后才说道:“贺楼楚。”
贺楼乃是魏国八姓之一,同时也是他母族的姓氏。
取贺楼为姓,倒也正确。
怎料这位大商的公主才一听到这个名字,便放柔了语气,说道:“原来,你是支持太子的。”
她未有质问对方为何先前不告诉她这个消息,并只是说道:“多谢,多谢你赶来告诉我。”
拓跋子楚不知此刻在他内心泛起的,是不是名为酸涩的感情。
原来,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一名与他未曾谋面的少女,对他了解至此。
可他呢?
在被其意外救起之前,他对大商的这位公主根本就一无所知。
“你……喜欢他?”
当拓跋子楚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对方时,他便用他那还未完全恢复的嗓音问道:“喜欢拓跋子楚?”
赵灵微带着脸上的泪痕,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未来得及呢。”
赵灵微看着那双第一次见到时便让她的心都乱了片刻的琉璃色眼睛,并用食指的指腹碰了碰贺楼楚的眼尾。
赵灵微:“但我觉得,我与他同病相怜。这滴眼泪,或许也不是为他而落的。而是为了我自己。”
拓跋子楚站起身来,他的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
“你得离开这里,离开魏国。”
可赵灵微却是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已深入魏国国境太多了。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放我回去的。况且……”
赵灵微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透出不愿就此服输的倔强:
“况且我答应过奶奶的,我说我会尽一切努力,把我们的豹骑将军换回去。”
在朔方郡守将步六孤氏为大商和亲公主准备的酒宴上,气氛可真是热闹非凡。
北方的寒冷之地,烈酒向来是被这里的人以碗来饮的。
朔方郡的守将再次喝干了一碗被小火慢烧的烧酒。
他先是哈哈大笑起来,待到笑声戛然而止,他便一拍桌子,不悦道:
“喂,商獠,你们公主呢?”
“獠”这一词,是专门用来骂南方人的蔑称。
对于来自大商的人喊商獠,这和骂北方人胡虏便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了。
在如此酒宴上,朔方郡的守将对他国使团的正使喊出如此二字,其欺辱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甚至还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让半片胸膛都露了出来。
“怎么磨磨唧唧又唧唧磨磨的!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去?”
说完,他还要醉醺醺地站起身来,看向共同赴宴的那些同僚,说道:“又不是让她来和我洞房。用得着这么隆重吗?”
说完,这些人便都嘻嘻哈哈地笑倒了一片。
跟在向天鸽身边的童缨原本就是穿着男装来的。
在进门之后,则更是听了向天鸽的话,一直都是低着头。
身为公主身边的侍女,此处的气氛自是会让她感到粗鄙到难以接受。
而那些零星能让她听懂的词,例如“公主”、“等”以及“洞房”则更是让她怒得要坐不住了。
此时朔方郡守将看向她,并一把抓住了童缨的手,说道:“哇,你带着的这个小商獠,手好白嫩啊!怕不是个女人吧?”
童缨刚要抬起头来挣开那人的手,却见向天鸽站起来用身体挡住了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别抬头,别让他看到你的样子。”
而后,他就提高了声音,好像没脾气一样,笑嘻嘻地给那守将递去了一碗酒。
那人摸了一会儿童缨的手,而后才接过向天鸽给他递来碗酒。
向天鸽:“我们大商的女人,最是爱漂亮。身份越是尊贵的,打扮得越是精细。我们公主一路舟车劳顿,这些天都没好好沐浴,那当然要花很多时间了。大人硬是要今天就请我们过来吃酒,就合该啊……多等一会儿!”
因为向天鸽说的这番话语,以及那调笑声,原本已经要失控的气氛就又热络起来。
也正是在此时,向天鸽让人出去请的妓女到了。
这些身上带着香味,在厚实的冬衣下穿着轻薄衣裙的女人一到,向天鸽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到守将的视线开始粘在那些女人的身上不放,向天鸽便趁机问道:
“大人,我可是听闻太子子楚素来便是有着凶悍之名的。今日大人一定要见我们公主,是不是得想一想,若是公主见了大人不高兴,去和太子告将军的状,这可该如何是好?”
拉过一个妓女,在人身上摸了一把的守将眼下精光一现,笑道:“那就让她……试试呗。”
这守将看起来急色,且似乎完全可以不顾后果。
可他嘴巴却是挺严的,到了这一刻也没有和向天鸽和盘托出。
只是向天鸽派去找那些下等武官喝酒的礼官却是已然打探到了消息,回到这里,并附在他耳边说出了那些。
这哪是用商言说出的话语?
这些根本就是……天地都轰然崩塌了的声音。
眼见着那名礼官望向自己的视线里满满的都是焦急,也满满的都是“怎么办?”,出任使臣那么些年,却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的向天鸽简直觉得脚下的地都有些软了。
“大人!公主也太慢了,大人且在这里继续吃着酒,让我去催催她!”
一行人就这样星夜奔回客馆。
当向天鸽冲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他便在心急之下左脚绊右脚,险些整个人都扑在了楼梯上。
“向正使,小心!”
跟在向天鸽身后的童缨连忙拽了他一把,怎料他在被扶稳了之后干脆手脚并用一路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