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需要用很长时间来准备的盛会。
当那些被授予资格来到宫城的各国藩王们走进丹凤门,便会看到守在含元殿前的十二列仪仗卫队。
这些卫队的成员全都长得一样高,却是穿着色彩各不相同的艳丽大氅。
每一种颜色都代表着他们所使用武器的不同。
或刀,或戟,或矛,或弓。
并且,每一列的仪仗卫队也都各有着代表他们不同队列的,纹有狮子、老虎、以及狼这般猛兽的三角旗。
再往后,便是身披猩红色披风的千牛卫,以及穿着深蓝色披风的千鹘卫。
如此景象自然会让第一次来到大商朝拜的各国使臣感到内心无比震撼。
他们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向慈圣皇帝献上各自的贡品。
作为北女王国的王子,石汗那自然也带着来自北方的贡品来到了这里。
那是一对能听得懂简单商言指令的鹘。
也正是在慈圣皇帝龙颜大悦之时,一名宫人走到了其龙椅旁,并在她的耳旁说了些什么。
听完之后,慈圣皇帝脸上笑意依旧,并示意石汗那起身,给了他重重的赏赐。
但站在慈圣皇帝身旁的仇怀光却凭借自己对于圣上的了解,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心中忧虑起来。
那名宫人带来的,其实是来自于前线的最新战报。
——“豹骑将军遭遇魏国太子的埋伏,大败。为掩护主力部队撤退,豹骑将军已与其副将所率领的部队失散,生死不知。”
是夜,
魏国王城。
手脚皆被铐住的大商第一战将被拖到了宫殿之上。
他的头盔掉了,头发也极为凌乱,上面满是血污。
这或许就是俞松谋此生最为狼狈的时刻了。
破损的铠甲上有着许多刀刻的痕迹,而在被刺穿的肩甲上,则似乎还有鲜血在向外溢出。
可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刻,他也依旧睁着充血一般的眼睛,凶悍得仿佛正蓄势待发地打算发起最后一击的猛兽,令魏国宫内的侍从都感到害怕。
因而,便只有亲手抓住他的拓跋子楚才敢拎着拴住他的锁链,将他带到殿上。
若是有大商的兵部官员在此,一定会感到十分惊讶。
原来,那魏国太子并非真的长得好像传言中那般,“面容丑陋、好似鬼怪”。
他只是戴着这样一张让人在见到之后,感觉自己仿佛到了阴曹地府一般的,鬼气森森的面具。
而令人感到诧异的,则是他不仅在率兵打仗的时候戴着这张面具。
在来到王城的宫殿之时,他也依旧戴着那张面具。
当魏国太子穿着铠甲,坐在马上挥舞起他的龙雀天戟时,会给人一种可怕到不真切的压迫感。
但等他脱下铠甲,与他在马背上对了几百个会合的俞松谋才发现,拓跋子楚虽然要比他生得更为高大,并且肩膀也很宽,但这魏国太子显然还是一个少年人。
——他有着与其临阵时的沉着冷静以及战力并不相配的,清瘦的身材。
在这个晚上,魏国的皇宫里灯火通明。
王城里的这些高官已然因为殿上的这个人担心受怕了好几日了。
因为俞松谋从大商推进至魏国王城的速度,以及其直插咽喉、六日连下四城的打法都是他们自魏国建国以来就未曾见到过的。
若不是太子殿下在他攻下通往王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处将其大败,此时坐进囚车里的,可能便是他们这些魏国的高官贵族了。
于是他们开始了彻夜的狂欢。
拓跋子楚显然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因而他便以自己身上还有伤,需要休养为由,提前离开了。
直到太子的背影在这座宫殿中慢慢消失,那些先前对于殿上的大商第一战将既惧怕又好奇的魏国人便向其围聚了起来。
*
正在举办着宴会的大殿上有多么的热闹,属于太子的宫殿便有多么的冷清。
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他原本也不常住在这里。
在这座诺大的太子宫里,平日只留着几个侍女用来打扫与看护园中的树。
但是今日回到这里,他却是看到了两个穿得十分轻薄,头发上也插着漂亮饰物的陌生婢女。
两名婢女才看到他,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
战无不胜的杀神竟是因此而停下脚步,仿佛是在问那两名婢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是王上命我们来服侍您的。”
那两名婢女似乎是深谙此道,特意让人把太子宫里的灯点得很暗。
这夜里的灯光只要一暗,再加上殿内不断被晚风吹起的几道纱账,那就很有暧昧之意了。
但偏生,拓跋子楚还戴着那张鬼面具。
在这种昏暗的灯光下,黑色的鬼面更显阴森。
这种阴森又渗人的感觉,竟直接冲垮了那两名婢女精心布置出的情调。
原本还面带桃花,眼带魅色的婢女见此情形,被吓得脸上笑意都僵了。
但王上那让她们今夜一定“好好服侍太子”的吩咐还言犹在耳,于是其中一名婢女便只得把原本就已很低的胸衣又往下拉了拉。
“走吧,这里不用你们。”
将自己的真实面容藏在面具之后的人开了口。
那竟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仿佛是夏日里的一块冷玉,带着微凉的质感。
并且,这也是个与恐怖的鬼面具形成了极大反差的,还很年轻的声音。
那两名婢女原本还因为太子殿下的名声在外,以及那恐怖的面具而心生害怕。
然而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她们的态度反而热切起来。
只不过,她们还未来得及上前两步,便被拓跋子楚的亲兵拦住了。
魏国太子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那两名婢女的身上。
跟随他一同回到了王城的亲兵替他找起不似那件外袍一般又沉又硬的衣服来。
先前就待在太子宫内的几名侍女胆战心惊地在旁站着,似是想要解释刚才那两名自作主张的婢女是王上派来的,她们也拦不住。
但拓跋子楚显然对这些毫无兴趣。
在他身边亲兵的使唤下,那几名侍女便帮着一起找到了衣服,也端来了先前就准备着的酥油奶茶和水。
待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她们便被太子身边的亲兵赶着一起出去了。
这两年来,拓跋子楚在独处时已越来越不爱有旁人待着。
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面具下的脸。
那几名亲兵既然已经跟了他一段时间了,便自然是明白他的这个习惯的。
但拓跋子楚却是在他们离开前叫住了人。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去把宋医师请过来。”
“是!”
原来他在先行离开宫中晚宴时所说的话是真的。
尽管他看起来毫无异样,但与俞松谋之间的这一战根本就不可能如此轻松就拿下。
当拓跋子楚解开衣带,脱下那件黑红色的礼服长跑,便露出了已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些许的白色中衣。
原本只是简单处理了的伤口绷开了。
但他却似乎也不怎么觉得疼。
又或者,他是已经习惯了。
此时殿内四下无人,已经将那张面具戴了许久的拓跋子楚将其摘下。
当他抬起头时,他便与不远处那块铜镜里的自己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张已然能让他感到些许陌生的,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
对,就是好看得过分。
当这样的一张脸长在还未来得及生出男人味的少年身上时,它甚至可以说是美得过分。
但如此长相对于一名年纪尚小的武将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也是他为何要在打仗时用面具遮着脸的,最重要的原因。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不喜欢军中有人只因为他长着这样的一张脸就轻视他,让他不得不把那些人全都一个个地打服。
到了后来,他则发现,当他戴着这种面具出战,敌人也会对他更为畏惧。
于是这张鬼面便越来越多地被他戴在了脸上,遮挡住了那可能会让许多女子在一见之后便刻在了梦里的脸。
现在,魏国太子的面色已经因为长久以来的不见阳光而变得比寻常人要更为苍白。
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则更是让他在月光之下都已不似凡人了。
只穿着一件染血中衣的拓跋子楚走向摆放在殿内的,那两排放置了许多把武器的戟架。
在那两排戟架的中间,则还有着一个小了许多的,能够将长柄武器横放的架子。
他的龙雀天戟便放置在那里。
其实,除了这把放置在最中间的龙雀天戟,殿内的其它武器都是来自于他手下败将的战利品。
但此时,还有一把他才得到的钩镰枪,也与龙雀天戟同样横放在正中间的架子上。
战事刚了,拓跋子楚还未来得及想好,要把属于商将俞松谋的那把钩镰枪放在哪个位置。
他并非是今日第一次见到这种造型十分特别的□□,但与之过招了几百个回合的俞松谋显然是他所见过的战将里,把钩镰枪用得最好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