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翊略微犹豫了一下,将桌案上的木盒向前推了推:“把这个给她。”
倘若她拿到了这个,她就能知道一切,关于自己的一切。
“是。”戴庸恭敬取了木盒,他自然知道里面是什么,这东西原本就是皇命之下他询回来的,正是一盏花纹纹饰做的极其精美的青瓷,模样是莲花尊,由上至下繁复纹饰共有十二层。
戴庸开门,恰巧宁姝正要推门,戴庸连忙弯腰,说道:“宁妃娘娘,皇上请您回呢。”
宁姝一愣,隔着那殿门的缝隙向里看去,紫宸殿内未曾点燃烛火,虽是白昼,但因着外面阴沉天气,里面看上去影影绰绰的。
她只能看见桌案后面有个人影,而那人似乎也在看她。
是荀翊。
宁姝可以肯定。
她张了张嘴方要说话,戴庸便将木盒往前一送,说道:“这是皇上赠予宁妃娘娘的。”
宁姝接过那木盒,戴庸这便趁机走了出来,将殿门在身后掩上。
宫内修有佛寺,宫外亦是佛寺绵延,大有千佛百庙之势。而不知为何,它们竟在此刻一起敲了铜罄的禅钟。
“凡事皆有因果。”不知是谁的声音,兴许是屋檐上的瑞兽构件,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噹——”禅钟先是一声,随后千千万万声,浑厚深沉的像是佛家喝偈,似是伴着这声不知何人所说的言语,在这蔓蔓绵绵的城中宫中回响。
门缝在两人之间合上,宁姝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有些匆忙的,有些忐忑的。
“荀翊”,她突然开口道。
戴庸在旁打了个激灵,宁妃竟然喊了皇上的名姓?!他二话不说就扑通跪了下去。
捧着木盒,宁姝往里走去。
下雨了,含蓄酝酿了一整日的阴沉终于奔涌而出,雨幕狂骤,像是要将人所有的退路一并切断似的。
前路已定,不问归途。
宁姝向前走着,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桌案旁坐着的人。
兴许她是个自私的人,首先想到的是两人的感情会不会受到影响。她是笼中雀,他是天上龙,原本就是高低悬殊的二人。
但撇去这身份这地位这来处,爱了就是爱了,因为爱上,所以……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去陪你达成。
你要去九霄天外,我也……纵是翅膀孱弱,也能陪你走上半途。至少在这半途当中,我很开心,你也不会孤单。
更何况,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岂能因为一己私欲而眼看他们受苦?
瓷器所唤为何?
他们沾染的生魂来自于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他们便也拥有千千万万各异的性情和想法,只是不为人闻,但却不能因此否认其存在。
佛祖面前,蝼蚁尚有生意。
无所达闻的境处,万物有灵。
瓷器所唤为何?
那亦然是潺潺民声,那是一个两个三个灵魂的碰撞合鸣。
因瓷器的单纯,反倒更像是摈除七情六欲外界叨扰的直白和执拗。
瓷器与人一般,胎骨亦是脊梁。
瓷器所唤为何?
倘若真有因果,你是因?还是果?
宁姝不知道,她此刻也想不了那么多,从来只是洪流中的一滴水,以为被席卷向前,却不知仅是自己的行动,仅是千千万万滴水的行动,才席卷出天地之间纵贯的洪流。
她只知道,她想去他的身旁,不问因,不问果。
此刻,无因无果。
“他们来了。”屋檐上的龙型构件说了一句。
狎鱼琉璃构件问道:“你押谁?”
龙轻声说道:“外面的不是真龙,里面的也不是真龙,押谁都无关紧要。”
天马琉璃构件“啊”了一声:“无关紧要?你可真当胡说。”
“可不就是。”凤型琉璃构件说道:“今日也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装第一百二十三号,给那御花园里的青花老坛子传信儿。”
“咳咳。”最前面的仙人骑兽构件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道:“龙是不是真龙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斗牛构件问道。
仙人骑兽啧了啧嘴,颇有些神秘地说道:“一青莲十二浮屠,上呈香,下烈火。只是这莲花一颠倒,上面成了火,下面成了土,便是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众构件心领神会,便再也不言语了。
狂风骤雨伴着雷电交织,也只衬的他们是普通凡间造物,同那些瓶瓶罐罐碗碗碟碟一般,是人寄予在其上美好的依思,做个讨吉祥顺遂的摆件罢了。
吉祥不吉祥,顺遂不顺遂,又怎是瓷器们能决定能评断的?
紫宸殿内,宁姝将木盒放到荀翊面前,抿着嘴唇微微笑了,“屋顶上的琉璃构件告诉我,外面下雨了,回不去了。”
荀翊笑笑,勾起嘴角的样子煞是好看,“那就陪我待一会儿。”
外面雷电交加,伴着轰隆雨声,似乎可以听到敲击在青砖石上的马蹄声,浩浩荡荡向着宫门而来。
这雨说不准是为谁下的。
但只一点,暴雨过后,万物涤净。
第135章
暴雨将甲胄洗刷的干净,石板路上积了些浅薄的水痕,被蹚着向前,依稀的划痕像箭像矛,又同人身上的钢铁一道衬出满城刺骨的寒意。
宫中仍是一片安静,外面的骚动是外面的,独此一处,内里的人还要过内里的生活。
好似毫无准备,手无寸铁的待要束手就擒,可又有些安静的过了头。
“皇上。”戴庸由门口接了口信,连忙进来禀报:“如今叛军已到金苑桥外。”
戴庸匆匆赶来,头上身上都浇了雨,滴滴答答的沿着衣裳底儿往下流,坠在地上溅起一滴一滴的水花。
不出一会儿,足下就积了一滩浅薄的夜色。
平日里戴庸定然不会如此无礼,但此刻,他却不敢耽误一时半刻。
也正是这般才流露了他半丝的怯,一丝不苟的模样当中添了几分焦急与狼狈似的。但他的语气还是平缓镇定的,好似只要荀翊还在此处,那就仍能挺过去。
也是,这么些年都熬过去了,还怕几个余孽不成?
戴庸不是对自己信任,也不是对着天下百姓信任,更不是对朝臣信任,而是单纯对荀翊对皇上信任。
信任他能化险为夷,信任他能平定干戈,信任他能将这脓疮延绵化成万里锦绣山河。
荀翊应了一声,声音沉着说道:“便也不急,等他们入第一道宫门吧。既要一个不漏,便总要给他们些甜头,才好引到罐子里。”
那些逆臣不愿承认当年失利,心里仍将荀翊当做年纪浅薄轻慢,这才能为己方壮胆一二。
可即便年纪浅薄又如何?
荀翊也不急,这殿内相较之下反倒是宁姝最为慌张。
她脸色有些微白,也顾不得其他,匆忙要将由瓷器们那儿听来的事情告诉荀翊。但她方一开口,荀翊便打断了她,只对戴庸说道:“去将介凉寻来。”
戴庸领命离去,荀翊这才转头看向宁姝,微微笑道:“别急。有些话,是不是只好让我一个人听?”
宁姝张了张嘴,他向来都是思忖周全的,似乎是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似的,这才先将戴庸遣了出去。
“其实”,宁姝说道:“是没关系的。”
若是放在以前,她要说的这些话被旁人听去是万万不可的,可今时今日她既然决定坦诚,那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听又有什么关系呢?
荀翊的神色没有半分急躁,他抬手将案上的油灯点燃,一抹温暖的光摇曳着填满殿内,好似也带来了暖意,将那狂风骤雨带来的寒凉一并驱散了。
他看向宁姝,说道:“可是姝姝的秘密,我只想自己一人知道。”
有些人便是有这种魔力,即便是在这旁人看来千钧一发的时候,他也能轻轻松松一笔带过。旁人的紧张是旁人的,与他何干?
而他,却能轻抚时间,熨平眉头。
宁姝正了正神,说道:“皇上,今日早朝漏屋内有两名朝臣涉及漠北战事及今日谋逆,一名似是兵部侍郎,另一位则是个白发老人。数年前他们曾将漠北边防图交给瓦哲部,引来祸端,也正是因此魏府上下将领才会在漠北陷入苦战,殒命在外。而今日,他们为了掩藏当年所作所为,竟联合他人作乱。”
“当真?”荀翊挑了下眉。
宁姝郑重地点头,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荀翊听到这般内容时并不惊讶,倒有点像是在假模假样的问一句,给自己捧场似的。
未等她想明白,荀翊又问道:“这是姝姝由哪儿听来的?”
宁姝心里清楚,他总是要问这个问题的,便回道:“皇上兴许不信,臣妾打小是能听见瓷器说话的,这些是今日漏屋里的瓷器们传出来的。臣妾当时在御花园赏花,恰好听到。”
荀翊看着宁姝,她掩盖不住胸口起伏,眼眶已经有些微红,但却竭力克制住自己,好像在等待宣判一般。
可她的眼神是坚定的,一如既往干净平直,荀翊在那当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宁姝又说:“皇上,臣妾知道这说法很荒谬无稽,甚至还有攀扯朝臣的罪名嫌疑,但……但臣妾句句属实,听见这般话便不能不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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