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的扫兴的话后, 太后放下花册,“这花公公出宫怎么去了那么久。”
嬷嬷应道,“娘娘忘了吗?今天是公公儿子孙女的祭日,往年公公最早也得晌午才回来。”
“哀家是老糊涂了……”太后抿抿茶,“花公公那孙女,要是长到现在,恐怕也有绵儿这般大了吧。”
嬷嬷捏着腿,感叹,“公公也是个可怜人唉。”
花公公困潦倒才进宫来,进宫时已有一定年岁,进宫前已经有了个儿子,在宫里摸爬滚打,攒的银两俸禄寄回去给了儿子成家立业。
花公公疼孙女,本想着再干上一两年就回去好好管教儿子,颐养天年。
奈何花公公儿子嗜赌,一日孙女高烧,家里连看大夫的银两都拿不出了。大寒天,花公公儿子跑到宫城门口求找花公公,侍卫不让进,也没人理他们。
嬷嬷道,“也得多亏顾丞相路过啊,心善给了花公公儿子看病的银两。”
“顾丞相心善有什么用。”太后摇头,“那儿子畜生有钱也是白搭。这种混人,怪不得媳妇儿跟人跑了。”
出宫回府碰巧看见的顾丞相了解了详情后,给了花公公儿子带孩子去看病的银两。原本可以皆大欢喜,结果花公公儿子在路过赌场的时候,鬼迷心窍,拿着给孩子看病的银两又赌上了。
孩子在家里高烧不退,寒冬腊月,大夫到时,已经烧没了气。
花公公儿子大悔大恨,悲痛之余,上吊自尽了。
花公公知闻后,半花的头一夜全白,至此也就留在宫中,除却每年的祭日,也就未谈过出宫一事。
太后叹气,摸了摸花册,“人人一本难念的经啊。”
嬷嬷捏着腿应和。
殿里一时无话。
礼部侍郎梁光禄被捕后,司罚局禀着皇上的指令调查这件事,既要搞清楚真相,还得揪出共同参谋贩卖私盐的朝中人。
朝堂议论,下了朝也议论。
人杂嘴碎,传到后宫,梁妃初闻,浑身发凉。
在玉泉宫里焦急又哭了一晚,梁妃抹干泪,到慈云宫见太后娘娘,被太后严肃地批评了一顿后宫怎可干政后,梁妃去太极宫求见圣上,也被李公公严肃规劝了一顿赶了回来。
最后连圣上的面都没见着。
梁妃怎么可能不懂后宫不可干政的事,可她心里急啊,她无法在宫里安心坐着等,她连为爹爹说句话求个请都办不到,她入宫来又何意义。
思量再三,梁妃终是去了灵霄宫。
自那日不太愉快的离别,梁妃和顾思绵几乎没什么见面往来。今日要亲自求到人殿前,梁妃一路前往灵霄宫,自尊像被火烧一般。
听到宫人的通报,顾思绵正在边啃坚果边描字画。
碧果可不赞同梁妃来了,看着自家娘娘一直摇头暗示着立场。
“宣进来吧。”顾思绵拍拍手上的坚果碎末。
梁妃进殿,面挂着浅浅的笑容,红梅上前将礼盒要递给碧果。
“梁妃娘娘的一点心意。”红梅道。
碧果冷着脸,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收下。
“顾妹妹……”梁妃坐下。
顾思绵听她亲切地唤着,不知为何,以前觉得温柔的话,如今听着特别尴尬别扭。
这一尴尬,一时竟忘了应。
梁妃笑容逐渐暗淡,长指甲扣着手掌心,“姐姐是个藏不住话的,那日若有所冒犯到妹妹,还望妹妹不要往心里上去。”
梁妃继续道,“姐姐这次来……是有事相求。能否求妹妹看在与姐姐的情谊上,替姐姐向皇上求求情。我爹……”梁妃说到难过处,一时哽咽,“礼部侍郎是无辜的,我爹他是先皇时的老臣了,是不会做这等事的……”
顾思绵没听闻过这事,本身后宫知晓朝上事的不多,顾思绵心思不在上面,一时不知梁妃讲的是什么事,也就不知道怎么开口。
碧果听梁妃竟敢在后宫里谈朝政事,脸都绿了,你自个宫里谈不好吗,还得来拉我家娘娘下水。
“梁妃娘娘,朝政事谈不得,娘娘别为难我们娘娘了。”碧果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顾思绵没应话,一个区区奴婢倒是来给自己难堪了。
梁妃面上挂不住,抹抹眼角的泪,斜看碧果,“区区一个贱婢还不够格来教训本宫。”
碧果压着心头火。
“碧果说得没错,她的话就是我的话。梁姐姐,这够格让你听了吧。”
梁妃一怔,“顾妹妹,你……”
顾思绵看着梁妃,缓缓道,“我不清楚梁姐姐说的事,但我相信,朝堂事朝堂了,皇上会公正处理的。若梁姐姐爹爹是清白的,皇上定会还他清白。”
“门外汉干着急,只能添乱。”
顾思绵最后一句,崩了梁妃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好!说得真好,关进去的不是你爹,干着急的不是你。贵妃娘娘当然清闲自在得很,臣妾也不在这给贵妃娘娘添乱了,免得丢人现眼!”
梁妃挺直着腰板起身,“红梅,我们走。”
红梅缩着脖子跟上。
“等一下!”碧果道,将礼盒递到红梅手中,“我们娘娘无福消受,慢走不送。”
梁妃瞪了眼碧果,愤愤而去。
梁妃她们一走,碧果脸上直乐,看梁妃虚伪的样子盖不住就是解气。
“娘娘晚膳要吃什么呢?对了,今天有万盛宴,李公公已经安排御膳房将宴膳送一份来,奴婢今晚就不用操心了。”
万盛宴开得晚,圣上传了旨令让李公公待娘娘用完晚膳送她到太极宫,为了以防之前落水的情况,还特别安排了侍卫跟着。
顾思绵还在想梁妃刚才的事,听碧果一讲,注意立马被转移了。
顾思绵看看窗外蒙蒙亮的天,唔,怎么还不黑呢。
万盛宴,众宾喧嚣,觥筹交错。
漆黑的天,硕朵烟花齐上天,与云间弯月,乍隐乍现地呼应。
李公公小步带在前头,顾思绵走于中间,侍卫们跟在其后。
月光蒙蒙,在云间时隐时现。
走上官道,时不时有宫人路过,蹲身行礼后,又匆匆而过。
“娘娘吉祥。”
借着从云层里移出来的月光,顾思绵看清了行礼的人。
御厨服,捧着一道托盘,低垂着头颅。
顾思绵觉得有点眼熟,多看了几眼,没等到免礼的厨子正好微微抬起个头。
月光照在那瘦削的脸上。
顾思绵一下子想起来了,眉眼弯弯,“你是那个做瓦罐汤很好吃的厨子!”
冯斗微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娘娘竟然还记得……”暼到一旁李公公,神色稍敛,“回娘娘,是奴才。”
“你怎么瘦这么多?”顾思绵笑,“御膳房这么多好吃的,是不是不让偷吃?”
冯斗无神的眸里满是眼前高不可攀之人盛满月光的笑容,微微失神,把着托盘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是的,娘娘。”
顾思绵一行走后,冯斗改了道,将原本要呈到万盛宴的汤煲,端回御膳房,在路上,一个不小心托盘掉地上,滚烫金黄的汤散了一地,溅到的草叶瞬间焦黑。
御膳房。
“哎……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摔了啊!这么不小心!哎哎哎,你别去了!反正你好命!本来就不用干着苦事!”
“差遣不动了这是!”
在御膳房大厨的骂骂咧咧中,冯斗莫不作声,放下托盘,转身进了内屋。
太极宫。
顾思绵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着李公公找出的皇上字贴。
翻一页,吃一颗干果。
顾思绵最近在学字,准确的说,在学皇上的字。
也没有什么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最近只要一看到皇上的字,心里莫名的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觉就能消失。
就好像,皇上就待在身边一样。
壁灯静静,只有顾思绵嘎巴嘎巴干果的响脆声。
不知多久,顾思绵困意袭来,撑着下巴,一顿一顿,不一会儿就趴皇上字帖上睡着了。
殿外,李公公迎接着皇上回来。
万盛宴刚结束,宴上交杯不断,皇上多杯后难免面有微醺,清冷月光下,眸子濯濯。
“娘娘等皇上多时了,捧着皇上的字帖,目不转睛呢。”
“老奴让奴才先行睡下,娘娘都不肯,执意要等皇上。”
“老奴猜娘娘是睹物思人着,对皇上……”
李公公毫无倦意地讲着,殷烈行于前头,推开殿门,嘴角都是上扬的。
殿内,明黄暖光下,雕龙纹云案几上,趴着睡得昏天暗地的人。
布满苍劲字体的洁白字帖上,印着顾思绵脏脏的小手印。
殷烈,“……”
李公公,“……”
望着皇上看过来的犀利眼神,李公公尴尬地笑,“老奴……老奴刚才还瞧着娘娘在学习皇上的字贴呢……”
殷烈上前,一边将顾思绵手印下的字帖抽开放一旁,一边问李公公,“今日过来有什么事没?”
李公公想了想,还是说了,“回皇上,今天过来遇见了之前救娘娘落水的那个厨子,娘娘和他交谈了几句,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事了。”